一个闷热的下午，太阳休息的时间越来越早了，白炽光照着四周明晃晃，送风机尽力吹着，却没有清爽的感觉。水漂木屋被湖风穿堂而过，这里现在成了星城还保留一丝惬意的地方。东篱坐在窗前，以最舒服的方式躺在椅背上，并且像方清扬一样手里端着一杯咖啡豆香四溢的黑咖啡，“这样苦的东西，再加一点盐，怎样叫人下咽？”

带着这样的想法，东篱张了张上下唇，让咖啡顺着缝隙流入嘴中。“感觉系统已经更新50次了，这次应该可以了吧！”

东篱想着咖啡流入的路径，舌部、喉部、胃部，随着暖流的下落，“嗯，舌部有一点刺激，喉部还能感觉到，胃部，好像没感觉了！这样的暖流会不会毁坏我的内部构造，像他们说的那样，会因为进水而短路，最终至死？”

没有人交流，方清扬自从见过关关之后，核心指挥大厦成了他每天必要报到的地方，而且一走就是一天，福苏对这个老朋友的频繁造访感到无奈，东篱却轻松了许多，于是自我研究已经成了东篱每天必修功课，虽然这样的研究并没有人帮助，自我对话成了一场关于科研的讨论会。“应该不会吧，除了味觉神经的不断更新，味道刺激管道也被生造在身体里，这一点咖啡不会有问题吧，再来一点试试！”

东篱学着方清扬又用上下唇轻轻呷了一点咖啡，并且集中所有的神经感受味觉神经和通道的连接是否一致。这一次，东篱感到了苦，带着欣喜，继续品咸的味道，咸的味道在苦的最后产生刺激。“又苦又咸！”

东篱笑了起来，“原来方清扬的口味这么独特，还有这就是泪的味道吗？如果是这样，是不是可以用这个味道做成眼泪，放置在面部？”

看着手上黑色的咖啡，东篱笑了起来，“不行，不行，泪水是透明的，这黑乎乎的东西从脸上落下，方清扬就再也不会喜欢宛如流泪时的楚楚动人了！”

东篱笑着，呷着咖啡，摇起了头！水漂木屋是东篱的第二个家，而且是难忘的精神家园，之所以能有今天这样一个充满人类情感、智慧的智能人，方清扬和他的实验室是功不可没的。从智能仓库那个闷头闷脑、只会做家务的机器人变成今天拥有复杂思维的高级智能人，方清扬做了很大的努力，而东篱自己在改造自己的过程中也创造性地做了许多事情。比如现在味蕾系统的测试。“这些高级动物可以闻花香、感风雨，品尝美酒、美食，我们只有看的份，而且更糟糕的是，那些被赋予厨师的智能头脑，可以做出任何一道人类的美食，却不能享受品尝的快乐！”

东篱的想法是在宛如为方清扬烹制美食时产生的，他们总会一边开心地吃着，一边轻松地讨论着，这种美妙的感觉让那时还是年轻的东篱感到羡慕。宛如总会遗憾地说，“可惜东篱品尝不到！”

“东篱会品尝到这一切的，而且，也许，有一天会取代你们去享受、去品尝！”

东篱的想法在日子的流逝和智能的升级中变得丰满起来。除了方清扬不断给自己更新系统外，东篱也会在闲暇时利用实验室研究自己的构造，从外形到思维，再到身体内部结构，几十年过去了，东篱拥有了怎样的智慧，有时连方清扬都懒得去想，只要他还是忠诚的，当然是越聪明越能干越好。如果这时方清扬破门而入，看到东篱在阳光下，呷着咖啡，享受着人类所创造的一切，一定会大吃一惊——自己创造的是智能人还是自己，真是难以分清！东篱喜欢这样一个下午，也喜欢每一个春暖花开、冬雪漫舞、秋叶肆意的季节，同时那些身姿曼妙、青春活力的美女也让他感到人生的美好，而不是智能人的美好时代！“烦透了被称为智能人，高级智能人，如果可以我要做人，做一个自己控制自己的人，而不是一个按键就可以被毁灭的智能产物！”

对作为一个智能人的不满也是东篱思维成长的一个重要标志，他不再只是去执行一些命令，更不是在设定好的程序之内思考，对命运、前途、未来乃至社会、地球的发展都成为东篱每天在思考的东西，这些思考在与方清扬的讨论、辩驳中逐渐成熟起来。“也许，地球可以有另一种选择，奴隶、封建、资本主义、共产主义社会一个替代一个，而智能社会也将会成为时代洪流抵挡不住的产物！再也许，这将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和一个时代的开始，退出历史舞台的将会是这些文明的创造者，而文明接续的重任将会落在……”微微扬起的嘴角，东篱已经感受到纳米组合材料构成的面部肌肉体正在变得越来越灵活！“嘀嘀”，手腕的红外感官传呼器发出细微的声音。心情一时难以平复的方清扬又一次来到核心指挥中心，福苏无奈地笑着。“老友，没想到你竟然这样期盼与我相见！”

“你懂得！”

“我懂得？”

“我要送给关关一样东西！让我见见她！”

“你是指挥中心的核心顾问，我只是一个退休的老头子，想见我们的领导，不需要通知我的！”

福苏继续笑着，调侃着。“那就麻烦你作为一个老朋友帮我领路好吗？”

“愿意为您效劳！”

关关虽然已经取代福苏成为核心指挥中心的领导者，可是她依然在自己原来的办公室工作，福苏几次要搬离指挥中心可以俯瞰整个星城的办公室，却一次次被关关制止。“关关的智商高显而易见，她的情商却一次次让我刮目相看！”

“不仅如此，宽厚、踏实、稳重，知进退，能负重，总之她的优点还要等你这个智能人之父去挖掘！”

福苏眼里关关的优点真是令人敬佩，比起许多人类都要品质都要更高尚。“也正是如此没有瑕疵的人格，才觉得她不像人！”

方清扬带着惋惜说出自己的看法。“嗯，是啊，人么，总要有一些遗憾和缺陷，而关关似乎没有！你希望她有瑕疵？”

“嗯？怎么这样说？”

“那你就又可以幻想她是宛如了！”

“宛如在我眼里一样没有瑕疵！”

“那是你爱的主观想象，关关却是滴水不进的完美化身！”

埋头苦干的关关没有时间应付这两个人无聊的闲谈。“方先生，你有什么事情吗？这一周你已经来过四次了，关于的你研究近况我已经很了解了！请问您，今天还有什么事情吗？”

一向温柔不多言的关关显然对方清扬频繁的造访感到不悦。这种不适应的情绪并没有从情绪感知器中暴露出来，而是在关关的言语中感受到了。“送给你这本书！”

关关低头看向方清扬双手捧起的书——《柔至天下》。“这是？”

关关纳闷了起来，脑子里成千上万世界各地的书，足以让关关被称作博览群书，可是纸质书籍，关关却是第一见到。“宛如写的书，只是想送给你！”

“好吧，谢谢你，方先生！”

拿在手里，柔软而轻薄，温婉而典雅，关关还是头一次收到礼物，头一次拿到一本纸质书籍。“虽然我能背下这本书的每一个字，不过我还是谢谢你，让我享受人类文明的成果！”

“你能背下其中的每一个字？”

方清扬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盯着关关问到。“你不要误会，方先生，我头脑中书籍记忆库里存有这本书，所以可以背下来。既使宛如是作者，恐怕她也不能背下整本书吧！”

关关想到了方清扬质疑的原因，为了避免继续把自己错认为宛如，关关赶紧做出了解释。神经一下紧张起来的方清扬听到关关的话，又泄了气。的确，宛如也不可能背下自己写的书来，关关确实不是人类，更不是自己的宛如。看着关关忙碌的样子，方清扬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可是如果能就这样一直看着宛如的“身影”多好啊！福苏猜到方清扬不想离开的原因，拉着他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看吧，这个大屏可以看到指挥中心任何一个地方！”

说着，福苏将大屏切换到关关的位置。瘦小的身影在那里不停地忙碌着，一会坐着查看资料，一会安排各部门工作，方清扬的到来对她没有丝毫影响。“老伙计，看到了吧！你每天都在牵挂着她，可是她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她还会厌烦你打扰她工作！”

“是啊，她不是宛如！”

“她不是宛如，如果她有一丝一毫宛如的影子，我也不会这么多年不向你透露一点。”

“真应该永远不见她！我已经习惯了没有宛如的日子，可现在这样一个宛如的影子活生生就在这里，让我怎么能忍着不来看她呢！”

“会习惯了，只要你跟她接触越多，越不认为她是宛如，才能跟她正常相处！”

“福苏，跟一个和宛如一模一样的人一起工作，还让我相信她不是宛如，我能跟她正常相处吗？我现在连听她的电话都会心动！”

方清扬紧紧盯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样一个“人”。就这样，一个闷的无聊的下午，方清扬在福苏办公室打发了自己患得患失、浮躁不安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