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特扭动着沉重的躯体，摇摆着硕大的脑袋，一手提着越来越稀少的新鲜水果，一手提着越来越昂贵的绿叶菜，走在坑坑洼洼散发着泥土气息的小路上，两条腿也在每过一个沟坎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群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仗着自己能飞就不管地上的人了！真是不知道恐惧，不定哪天都得被拆卸了！”

星城的街巷还保持着200年前的模样，只是不堪重负的道路不再那样平整，当然这些后时代智能机械（年龄在100岁以下的“铁铁”）已经不需要路了，他们的行动轨迹已经立体到了每个层面。这些所谓的“路”已经变成了历史古董，只有那些古董高等生物，或者这些前时代智能机械（年龄在100岁以上的“铁铁”）仍在这些坑洼上爬行着。终于在不停的咒骂中，斯文特冒着散架的危险晃晃悠悠地回到了东泗9号蒲家老宅。这座老宅已经被星城政府列为国宝级重点保护文物，在星城现有的人类中已经没有人能说清楚它的来历，只是在所有的记忆中它一直在那里，时代变迁、战火纷飞、太阳远离、地球变冷，这一切似乎都在它的眼里，也似乎都与它无关。同样被列为保护对象的还有就是这座古宅的唯一居住者——蒲荷，蒲老妈！蒲老妈有多大，这个真的很难说准确，她自己说自己已经活了很久了，她出生的时候像现在一样青山绿水、黄牛田埂，但是也像现在一样乱糟糟的！不过那时的乱仅仅是在地上的乱，杀人的、打架的、干仗的，今天一个皇帝，明天一个总统，父母死了，兄弟死了，姊妹死了，自己也被卖了！至于自己后来怎么来到蒲家，成了蒲家最后的守护着，蒲老妈只字不提。福苏翻看过很多历史资料，如果按蒲老妈所说的年代来说，那么至少有300多年了吧，那蒲老妈应该有300岁了吧！想到这个恐怖的年龄，蒲老妈一阵心寒，“我才是该死的那一个，为什么我没有死，却是她们！”

“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我不也是200岁了依然开心地活着！我们都活着才好呢！”

“你才200岁！比我年轻多了！”

“蒲老妈，你可怜可怜我这个智能人好不好！我是地球第一代智能人！我浑身的各个部位一天比一天松懈，走起路来自己都能感到散架！你看，今天早上才发现左脚踝又丢了一个零件！”

说着斯文特提起了自己的左脚让蒲老妈看。蒲老妈也赶紧戴上了眼镜凑了过来，“是丢了一个，我一会找找看有没有可以替代的东西，帮你换上一个！”

“我这个型号的零件100年以前就没有，要不是您一直帮我亲手制作，我恐怕连拆解中心都不用进，直接进熔炉里了！现在连一片钢铁也找不到了，还拿什么换！”

说着斯文特瘫坐在了那个几百年的欧式沙发上，抱着头发出“呜呜”的声音。“别难过，会有办法的！我活了这么久，见这种事情见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不是也在生死边缘遇见了你，才又活了这么久吗！我那些最痛苦的时候不也都是你陪着我度过的吗！”

“老姐姐，我们还要再活着吗？”

“我得活着等她归来，我活着你就得活着！”

蒲老妈搂着斯文特的肩膀，坚定地说着，脸上却流出了泪水！“真好，你还能流泪，我也想像你一样可以流泪！”

抚摸着蒲老妈脸上的泪水，斯文特发出羡慕的眼神。“要不我们去智能仓库？说不定会有零件，哪怕有一片钢也行，我可以帮你做一个适合你的零件！”

蒲老妈的提议让斯文特顿时兴奋起来了，“对，那些拆解了的零件说不定会有用的！”

福苏最近的状况并不比斯文特好到那儿。虽然在地球重塑期，他和许多人类都注入了再生基因素，他的年龄在增长，可是他的身体却永远保持了30到40岁的最佳状态，在核心指挥中心工作的200年中，他用每天1小时的高强度身、脑锻炼保持了人类最健壮的体魄以及可以运筹帷幄、从容淡定的头脑。而最近，福苏明显感觉累的时间越来越长，特别是在皓叛逃之后，在一度的自责消沉中，记忆力和抵抗力都在下降，虽然福苏依然在锻炼和饮食上保持最合理、科学的配置，但是身体的消耗已经不得不让他考虑自己的接班人。“‘清减’行动完成后，就开始考察合适人选。”

福苏对着镜子中又长了几根白头发的自己说到。“清减”行动并没有那么顺利，一向温和的福苏因为体力不支想尽快结束这项工作，于是强行加快了行动的速度。外围层被清减的人员名单有100名，除核心机密层没有清减人员外，其他三层也被排查出100余名符合清减条件的人类或者智能人。“清减”名单是在周一全楼层空气视频（影像、声音通过空气以三维立体形式在空中展现出来，不需要任何介质）会议时公布的。当然，福苏作为核心指挥中心的最高领导者，虽然面对的是80%的智能人，但还是向他们表达了自己最诚挚的感谢。“谢谢大家一百年来为人类的生存发展做出的贡献，更要谢谢大家用自己的辛勤、智慧为地球生生不息做出的贡献，地球是人类的家园，也是你们的家园，我们离不开地球，更离不开太阳！今天我们所做的工作就是让我们的子子孙孙绵延不绝，向阳而生！今天虽然你们的工作生命结束了，但是以后将是你们发展自我、享受生活的新开始。所以请大家不要伤心难过，每个人将被核心指挥中心铭记，这里永远是大家的家园！”

福苏的话并没有感动很多人，但是他自己却流下了眼泪，毕竟200年来进进出出于核心指挥中心的“人”都是他一个个精挑细选出来的，也是他一个个送走的。今天如此规模大的人员清减，不仅是被清减的“人”难以接受，福苏更一阵心疼，对钢铁组合而成的智能人产生人类的情感，是人类的多情还是智能人的情感化？“大家的归宿已经做好了安排，人类可以住养老院，也可以回到自己原来的家，费用都由指挥中心负担。智能人，”说到智能人的安排，福苏停顿了一下，按照原本的计划，智能人要全部送入拆解中心进行拆解重组或者被送到熔解中心进行焚化，可是，看到智能人眼中或渴望、或失望、或悲伤、或愤怒的眼神，福苏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已经不再是一堆钢铁躯体，人类按着自己的样子制造了一群自己！“智能人同样可以自由选择，希望获得新生的可以去拆解中心，希望继续这样生活的，”对于这些年老的又不想被拆解的智能人，福苏还真没想过要怎么办。“希望继续这样生活的，每个层级主管统计一下数字吧！谢谢大家了！”

长久地麻木在工作中，福苏已经很久没有品味过情感的滋味，为了不让大家看到自己眼角丝丝的泪光，匆匆的鞠躬后，福苏的影像消失在了空气中。“我不想被拆解！”

一个年老的智能人带着沮丧瘫坐在地上。“我也不想！”

“我也不想！”

“我们都不想！”

紧跟着每个层级都传出参差不齐的反对拆解声音，此起彼伏的声音在越来越多地被更多的智能人加入。这其中不仅有列入“清减”名单的人，也逐渐加入没有被“清减”的人。“反对拆解！”

“我们要自由！”

“我们要平等！”

“我们是New Man，不是一堆废铜烂铁！”

整个核心指挥中心被一个个呼喊声充斥着，不停地有“人”出来带领所有人发出抗议的呼喊，喧闹越来越严重，混乱发生在每个层级各个岗位上，那些曾经指挥若定的层级主管不停地在“人”群制止破坏行为，然而这些智能人或者人类主管有的被直接从指挥中心最高层扔出、有的被踩压致死，情况好一点的则被关进小仓库。混乱在一些激进人群的带领下终于转化成了暴乱！“反对福苏！”

“让福苏滚出来！”

暴乱的人群在一顿打砸抢杀中，将矛头转向了福苏。“是福苏主导了这场‘清减’行动，是他要抛弃我们这些为他效命的‘人’！”

“忘恩负义的福苏！”

“福苏要毁掉我们这些New Man！”

“赶走福苏！”

“赶走福苏！”

不满情绪在暴涨，福苏成了这场暴动的最终矛头！在“人”们的议论和分析下，最终大家达成一致的口号就是“赶走福苏！”

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随着感官传达器遍布核心指挥中心的各个角落以及每个人类、智能人耳中。“伙计，赶走福苏，这场暴乱就能结束？”

陈阿伯是在指挥中心工作了200年的后勤人员，负责整栋楼的茶水饭食和原料补充。“哼！赶走福苏，一群钢铁当家，我们这些人类还不都得去死！别说进养老院了！”

老杨头是同陈阿伯一同进入核心指挥中心人类，两人这次都在被“清减”的范围内。“那我们要不要出去带领我们的人帮帮腔，不要让大家都针对福苏！”

“老哥哥，我们才几个人！他们那钢铁躯体一个碾压，我们就得被迫死亡！”

“那我们不管了？”

“看着吧，福苏一会就会出来，看看他的态度再说！他要是自动请辞了，只要保证我们进养老院，那也无所谓！”

“可要他不辞职？”

“那就是腥风血雨了！我们就更不能出去了！我儿子还在天上，我得活着等他回来！”

老杨头向天空的方向看了看说着。“你还有个儿子，我什么也没有，要是真火并起来，我就冲在第一个！”

陈阿伯叹息着，带着英勇的悲愤继续和老杨头窝在偏僻角落的茶水间里静观情况发展！暴乱还在升级中，外围层已经一片狼藉。办公桌被掀翻，文件资料四处飘散，饮水间各种饮料喷洒满墙，卫生间的水管破裂水花四处喷溅……混乱的外围层在暴徒的集中打砸下，死伤两名人类，肢解五名智能人。“福苏滚蛋！”

暴徒中一名看似领导者的“人”不停地在人群中反复这句话，让愤怒的矛头一次次指向福苏。由于每个层级不能互相贯通，因此“清减”人员最多的外围层破坏最为严重，相对来说二、三、四层虽然也有制造混乱者，但是被破坏的程度就轻的多了。福苏在的核心机密层由于没有涉及“清减”人员，因此并没有遭到破坏。“福苏，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指挥中心不仅是没办法工作，五行助推工作也会严重受阻，再过几个小时不进行燃料补给，五行旋转速度就会降下来，地球就停止追逐太阳了！”

身着制服，头发乌黑笔直，永远一副黑框眼镜遮挡着俊俏的眉眼，关关是在福苏进入指挥中心一个时期之后被送来的智能人，她很对福苏眼缘，一开始工作就被安排在核心机密层的秘书岗位，果然这个完全人类化，丝毫没有智能人迹象的智能人以其严谨的态度、踏实的作风，还有很少的话语，被福苏深深信任并依赖。今天面对从未发生过得场面，关关也不再沉默只做执行命令，而是提醒起了福苏。“看到每个层级的带头人了吗？”

福苏此时正和关关在机密层的监测区看着整个指挥中心发生的一切。“看到了！每个层好像都有指挥的人，我们的层级主管基本上都受伤了！”

“我总感觉指挥中心有问题，现在看到了吧！当年那个反高等生物组织并没有全部被逮捕走！”

“你是说，他们是皓的‘人’？”

“看着吧，他们就快要露出马脚了！”

听着福苏的话，关关看向了这个历经沧桑、沉稳专注的男人，难道这场暴乱是？暴乱仍然持续中，受伤的“人”越来越多。在激进的“人”群中，那些带头喊口号的、打砸杀人的、意图冲击上一层级的都在福苏眼里被一一记下。“这些‘人’得尽快处理掉，为接替我工作的人扫平一切障碍，保证核心指挥中心高效平安运转，确保五行助推正常运行。”

福苏心里想着，手中的传感器不停地向外输送信号。“你在呼叫安全保卫中心？”

关关在一旁看着福苏的手指不停地在手腕带着的传感器上敲打着。“快点把这些‘人’带走！”

“武力会不会造成更加负面的影响？”

“哪还有什么办法？”

“你为什么不问问方清扬？”

福苏扭头看向的关关。“你也信仰他？”

“他和你搭档做了很多事情！”

“‘清减’行动是他提议的！”

“正是这样才应该问问他！”

“好吧，那你帮我接通方清扬去吧！”

“福苏！”

“哦，不，我是关关！”

“哦！”

在电话接通后，听到关关，方清扬停顿了一分钟。“能听到吗？方先生！”

“能的！你说！”

“福苏要……”“关关，你说一下这边的情况吧，我不说了！”

福苏带着严肃的表情让一个智能人代表自己，不过这个智能人是关关，方清扬知道关关在核心指挥中心的地位。如果说福苏不能再工作了，关关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接替者，这不是方清扬的想法，福苏也一直考虑让关关替代自己，可是一个智能人，能压得住阵吗？人类会服从她的管理，其他智能人会不会孤立她？福苏考虑的问题当然是具有参考性的，关关虽然和人类已经几乎相近，可是她毕竟不是真正的人类，她的程序是人类赋予的，会不会哪天失控？正是在这些问题的综合考虑下，福苏还是没有能确定一个接替自己的合适人选，而只能是带着身体的种种不舒服继续主持着核心指挥中心的工作。“核心指挥中心现在一片混乱，一些‘人’正在各个层级制造混乱！”

关关的叙述很简单也很客观。“告诉他，智能人又出现了许多领导人！”

福苏一旁补充着。“对的，确实有一些看似领导者的‘人’！福苏想要通过安全指挥中心带走这些领导者！”

“既然福苏希望这些所谓领导者全部消失，那么直接打通安全指挥中心就可以了，不用通知我。”

方清扬冷冷地回答着关关的话，却用重重的语气砸在福苏的心上。福苏依然沉默着思考着。“清扬，你舍不得这些智能人？”

“福苏，你都说了他们是智能人，而不是普通的‘铁铁’！我们不能想毁灭他们就毁灭他们，这样的毁灭会引发新的暴乱，甚至是战争！”

“他们的生命是我们给的，现在他们要毁灭我们，难道我们要等死吗？”

“关关不也是他们中的一个，难道你要连关关也毁灭吗？”

听到提及自己，关关一阵不适。福苏看着关关，沉沉地说，“关关和他们不一样！”

“那皓呢？当年如果不强行拆解皓，又怎会将皓彻底推向我们的对立面？”

“你要感化他们？对一群钢铁你要打情感牌？”

方清扬沉默了，福苏又一次看向了关关。“福苏，智能人已经不再是一堆钢铁，他们体内的数据已经实现了自动更新升级，他们有了人类独有的感情！”

“是吗？”

福苏看着指挥中心一片狼藉，反问着方清扬也在问着自己。“是的！”

方清扬耳边响起了关关镇定的声音。“什么？你说什么？”

关关今天的话多了一些，却清晰地让福苏感到意外。“我可以去试试！”

关关的坚定和自信让福苏开始重新认识这个在自己身边默默无言、勤勤恳恳了50多年干练、成熟、稳重的智能人。福苏进入核心指挥中心100年后，维持地球生物圈、五行助推工作都进入高强度化，而且指挥中心工作的人员也越来越多，需要管理的事情也越来越复杂。原来福苏一个人就可以完成的总体指挥工作显得力不从心，于是福苏开始网罗各种人才进入自己的机密层。悠悠、依依是严格按照人类文职秘书的程序设定的智能人，同时也是方清扬亲自测试智商、情绪等基本人类要素后被送到指挥中心的，在福苏的机密层工作后也是没有什么差错，得到肯定。可是她们也仅仅是在执行命令，完成动作，真正能够帮助福苏完成策划、指挥协助工作却不能做到。而之后被送来的皓，其聪明的智慧已经达到自主研判的程度，同时皓还表现出许多人类的情感，比如勇敢、胆大、心细、灵活等。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福苏对皓有着特殊的感情，似员工更似兄弟，因此最终皓的背叛给福苏带来了沉重的打击。而关关，这个智能人确实有些特殊，她并不是智能仓库送来的，也不是方清扬送来的，她的来源地一直都是一个迷。福苏在某一天全指挥中心例会上向所有的“人”宣布，关关进入指挥中心机密层，而且是全中心的自由活动者。在大家的猜忌推测和嗤之以鼻下，关关开始了她的文职秘书工作。悠悠和依依对关关的到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依然一起正常合作。而皓却表现出极其的反感，不停地四处询问关关的情况，并故意在机密层排挤关关。然而，关关似乎和悠悠、依依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味地工作。一段时间后，皓也对这个来路不明的智能人失去了兴趣，“也是一个没思想的木头智能人！”

然而，让皓没有想到的是，关关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掌握了机密层所有的工作，并且很多关键的环节也只有关关可以涉足，连皓这个被福苏一手提拔起来的智能人也望尘莫及。关关被福苏的重用不仅皓不明白，连方清扬也搞不明白。但是关关的低调沉稳也使得方清扬感到她的可靠，特别是和飞扬跋扈的皓相比，关关确实适合在福苏身边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