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弟一人扛着一个蛇皮袋，背着双肩包，春菲一只手上还拎着一袋干粮，摇摇晃晃出发了。他们计划是第一天徒步走到50公里外的山海市火车站。看到弟弟走得呼哧呼哧，喘得不行，加上毕竟个子还没长高，没走一步都显得格外艰难。春菲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找来一根木棍，两头绑好，就当扁担了，以前担水的活干过，所以这担子虽重，短时间也可以接受。只是时间一长，春菲感觉自己的鞋子太挤脚，不承重的时候也就偶尔难受，而现在鞋子上开胶更厉害了，春菲很不得将脚趾伸出去当凉鞋穿，可是穿破了就没有鞋子了，总不能赤脚吧。走走歇歇到了正午，大路上人烟稀少，旁边的庄稼地里的玉米倒是长得茂密，风吹过来，嘻嘻哗哗的叶子摩擦声音，格外透着燥热。对面过来骑着自行车的两个男青年，竟然吹起了口哨。春菲急忙让妹妹走到里面，自己握紧了手中的扁担。其中一个男青年猛地将车子骑在眼前刹住车，也挡住了去路。“小妹，这是要去哪里啊，我们帮忙载着去吧？”

“不用麻烦你们了，我们自己能去。”

春菲想绕开他们，被另一名男青年过来挡住了路。万幸的是，远处开来了一辆拖拉机，“大侄，你们俩在这干什么呢？还没吃午饭吧？”

原来是他们的同村人。两个男青年悻悻地搭话，垂头丧气地骑车走了。这个大爷问了下春菲要去的地方，说要去县城拉化肥，只能把他们送到县城的车站了，再远路不熟，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天黑下来，三人终于来到了山海市火车站广场。春菲感觉腿已不听使唤了，脚受的束缚终于忍受不了，她脱下鞋子，赤着脚在广场上走起来，三人终于可以在长椅上歇歇脚了。没有车票这个巨大的难题现在没有精力去想，春菲躺在石凳上，让妹妹躺在椅子上，把三个袋子铺好，就给弟弟当临时的床铺了。不少小旅馆的人过来遛跶，：“你这个姐姐怎么当的，怎么能让弟弟妹妹在广场上睡觉呢？”

或是“广场上蚊子这么多，明天早上腿就全咬遍了。”

“只要5元钱，给你们一个单间挤挤。”

春菲给弟弟妹妹们打气，还好现在是夏天，广场上风大凉快。人来人往的声音倒是给了姐弟妹很大的安全感，竟然一觉到天明。饥肠辘辘，大家啃起窝窝头那是一个香甜。连咸菜都不需要了。旁边椅子上看起来是母子两个，老太太竟然过来给了秋锦一个桃酥。春菲恍惚觉得桃酥这个可口的食物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吃了，只有在姥姥家感冒不喜欢吃东西的时候，才有机会尝一个。不过春菲有些纳闷，弟弟是最小的没有得到，为什么只给二妹呢？也许二妹长得比较可爱机灵，更加讨喜吧。春菲瞥了下老太太的儿子，看了来都快40岁了，皮肤黝黑黝黑的，自顾自地嘿嘿笑。老太太说来走亲戚的。春菲也顾不上那么多，车票成了头等大事。大家原来要等的是同一班车。只是老太太就坐两站就要下车了。进站的时候，弟弟妹妹先跟着他们进去了，春菲犹豫了好久没有跟上。工作人员热心过来问：“小姑娘你的票呢？”

春菲尴尬地不知道怎么回答。老太太递过来二十元钱，让她去买一站的费用，等接下来的再想办法。春菲千恩万谢，庆幸遇到了好人。先进站再说吧。春菲把找回的零钱递到了老太太手里，让老太太告诉一下她的具体地址，等回来的时候还给她。其实春菲心里也没底，回来时是欠了一身债还是能攒够学费，不好说。但是总归要有还钱的信念吧。老太太摆摆手，你们姐弟三个，爹妈不容易啊。不用了，我们花钱紧一点，就省出来了。她的儿子又开始嘿嘿笑。“我这儿子，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我操心。”

老太太无奈道。春菲不方便多问什么，大家扛着行李来到了车上。老太太问秋锦，“闺女多大了？还在读书还是参加工作了？“17岁了，刚读高一。”

“是个好苗子，人长得俊又会读书，真羡慕。我要是能有个这样的孙女就好了。”

说罢是羡慕的神情。她的儿子这时瞟着秋锦，竟然又嘿嘿傻笑起来。秋锦感觉不太好，和弟弟对换了下位置，离着那个男子远一些。没想到男人又挪到了一旁，想要坐下。春菲和妹妹换了下位置，用眼神瞪了那个男子几下。第一站就要到了，她叮嘱弟弟保护好二姐，去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春菲突然发现二妹和那母子三人都不见了。她惊慌地问弟弟他们哪里去了，弟弟说到站了下去买点东西给二妹吃，二妹看到了香肠，还从来没有吃过呢，只是听老太太说很好吃。春菲几个箭步就跑出了车子，老远看到三人在一个摊位前买东西。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直到抓住二妹的手。她重重地拍了下二妹的胳膊：“出来不许这么馋别人买的东西！”

秋锦似有不高兴，但还是跟着姐姐往车门走。“大娘，你不用给我们买东西了，多不好意思。”

春菲叫着。老太太的表情僵硬而冰冷，春菲暂时摸不透这什么意思，就喊着车快开了，赶紧上来吧。列车员的哨声响了，车门马上要关了。春菲在车里很着急地望向母子两人，却惊诧地发现两人都似在骂骂咧咧，并没有上车的意思。列车启动了，那一瞬间，春菲才突然意识到妹妹刚才可能差点被人贩子带走，也或者是老太太要给自己的傻儿子拐个媳妇。不由地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她不由分说将秋锦和冬成教训了一顿。弟弟妹妹自知理亏，一句话也不敢说。这一站旁边坐上一位阿姨，看到姐弟三人，没有家长带，感到好奇,就问他们：“看你们的样子，不是去旅游吧，是要走哪里的亲戚啊？”

“上海。”

春菲脱口而出。“巧了，我也是回上海，我是仁德医院的医生。”

春菲对刚才的事情心有余悸。不过她仔细观察下这名女医生的面庞，干净干练，眼镜后面透着一种医者仁心的气质，顿时放下心来。“我们是去走亲戚呢，好像就在仁德医院附近。”

秋锦跟着说。春菲惊讶地看着秋锦，不太理解她说这话的用意。“上海好吗？”

小学将毕业的弟弟好奇地问。“你们去了就知道了啊。”

女医生和蔼地笑道。“我以后想考上海的第二军医大，以后也想做一名医生。”

弟弟热诚地诉说自己的理想。“小伙子有志气，那你要好好努力，争取有朝一日我们在上海重聚啊。我姓薛，以后叫我薛阿姨吧。”

列车停靠，几人走出站台。眼前是一个崭新的世界。高楼林立，有规则，有秩序，就像电视剧中梦想的地方一样。春菲觉得在以前的梦里，都不曾敢来这个大都市。和贫穷落后的农村相比，好似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她有些忐忑不安，又担心自己的一切有些格格不入。好在身边的薛阿姨把众人的思绪带回了现实，带着他们来到了出租车等候区，一行人就上了车直奔仁德医院的方向。“你们在哪个小区下呢？”

薛医生温柔地问。“其实，我们也不知道。”

薛医生震惊了，：“孩子们，你们最好说清楚你们来做什么，住在哪里，否则我只能让警察帮助你们回家。”

春菲只好一五一十地把前因后果跟薛医生讲了。薛医生久久沉默，眼里有泪。“你们先在医院里呆一会，我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开，结束后来找你们。”

薛医生着急地安排。“薛医生，本来已经给你添麻烦了，后面的路，让我们自己去走吧，我们自己想办法。”

春菲内心在踌躇，但是语气里添加了自己硬撑的几分坚定。“还是听我的吧，你们刚来人生地不熟，几个小孩不要乱跑。”

春菲表面上答应了。等到了仁德医院门口，趁着薛医生拿票付款的档口，姐弟三人跑下车，拿下行李飞奔开来。只剩下薛医生打开车门在风中凌乱地叫着。跑到拐角处，春菲发现看不到薛医生的踪影了，这才和弟弟妹妹商量在哪里求学费的事情。她刚才分明看到有个残疾人在医院门口乞讨。也许来看病的人，多少对同类人惺惺相惜吧。在这里看到了福祸不由人，不由地对钱财看的没有以往的重，爱心也不由地散发出来。“就这里吧。”

春菲安排。拿出写好家庭情况的纸盒，三人就开始犹豫要不要跪下。“男儿膝下有黄金，还是给自己保留一丝尊严吧。”

春菲觉得姐弟几个都在读书，现在的时期自尊感比较重，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放下的。于是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法，半跪着。没想到呼啦围上来一圈人，说着他们听不懂的沪语。“嘎小宁，么钞票读书了。”

“伐是噶容易。”

“啪啪”的一元硬币都扔在了纸盒上了。春菲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一元硬币，家乡的都是纸币。连忙从弟弟书包里掏出文具盒，倒清里面的东西，放在纸盒上接收硬币。还有的叔叔阿姨竟然给了十元二十元，春菲把旁边的纸笔递过去请求留下联系方式，都摆摆手表示不需要离开了。傍晚的时候，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眉宇间透着一股凌厉。春菲很担心这是上来找茬的，赶紧把收到的钱放进书包里。来人自称是对面旅馆的小老板，自己家的员工说了他们姐弟三个的事情，给他们留了一间房，姐弟三人开始表示拒绝，夏天睡在外面也可以。经不住旅馆员工三番五次过来劝说，觉得不要辜负人家的一片好心，就进去住了下来。这还是三人第一次住酒店。窗外不远，竟然可以看到梦想中的东方明珠，闪耀着五彩斑斓的光芒。这就像是一场梦。一想到钱的问题，三人又赶紧从理想中回到了现实。把钱往床上一倒数了数，竟然有三百元有余。这可是一笔巨款，三人不禁对来来往往的人群充满了深深地感激。他们竟然是第一次深深地感受爱与平等和自由。“这真是一个天堂般的地方，充满生的机会。”

春菲感叹道。“只可惜，我们现在还不属于这里。”

秋锦遗憾道。“我们会回来的，我们考过来。”

弟弟冬成充满信心。“我倒是希望留在家乡，为我们的家乡将来有机会成为这样一个地方而贡献自己的力量！”

春菲不由地握紧了拳头。三人商量不能靠不劳而获继续下去，应该出力做点什么。他们想起来医院门口有许多人捧着花进去，于是打听旅馆的工作人员哪里有花可以批发。对方给了一个地点：南汇。三人凌晨出发，用化肥袋子带了一批鲜花回来，卖得特别好，一上午就卖完了。春菲数了下，赚了有200多，于是按照正常的房间费用给了老板住宿费用。下午的时候他们就去车站推销仁德医院附近的旅馆住宿，给老板拉来很多客人。于是在报销自己的住宿费用之余，还有几十元之余。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除去开销，姐弟三人赚到了七千多元。春菲去银行办了一张银行卡，这是人生中第一笔存款，还是父母辛辛苦苦干活和种地加起来几年的总和。姐弟三人回村以后，这暑期的上海之行成为当地的一个传奇。虽有激励作用，但是当地的人们还是带着恐惧和好奇，暂时并没有其他人迈出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