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一起回家的路上，春菲的自行车还是不停蹬空，一个不小心就要歪到路边的沟里去了。正午的太阳像是在下火，热气正好浮在胸前的位置，春菲有些透不过气来。李东阳和春菲调换了下车子，说回家帮忙修一下。春菲有些埋怨：“我爸这种事情不太放在心上，要是他能修一下就好了。”

李东阳安慰道：“他整天出去当泥瓦匠也挺累的，再说家里种了二三十亩地，哪里顾得上来。我们长大了，就尽量帮家里分担一下吧。”

春菲点点头，觉得心里的郁闷消散了一大半。“说是瓦匠，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当小工，大工，给瓦匠当当下手。偶有不太重要的活，顶个瓦匠的名头。”

春菲疑惑地说：“怎么这么多年了，手艺还没成呢。到底是心不诚还是手不诚呢？”

“咱村那个华瓦匠，性格比较开朗，讲话也头头是道，可能是做事之前先做人吧。这里不是会不会做人的意思，感觉更多是人格健全以后做事情比较专注吧。”

李东阳说了自己的想法。春菲感叹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我爸整天关注的是别人怎么看他，心思更多用在大肿脸充胖子了，怎么能安下心来做事呢。不可能心无旁骛，心思太杂，做事情自然没有章法了。”

李东阳开解道：“你也别要求太高了。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黄土地上呆了这么久，能耐得住寂寞和艰苦，不偷不抢本分过日子已经不错了，并且努力让我们读书，不容易。”

春菲点点头，“还是靠我们的奋斗来改变这一切吧。”

“春菲，我的建议是我们已经坚持了这么久，再坚持四年，读完高中就可以考大学了。到时候改变命运的机会会更多。”

“家里真的是要揭不开锅了。感觉我一个人的学费家里都拿不出来，我们三个，爸妈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春菲叹口气，“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还是早早去赚钱减轻家里的压力吧。事到临头，可能都是命运。我暂且接受它，未来靠每一天去改变吧。眼下，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和爸妈一起把妹妹和弟弟供出来也是一种出路。”

“春菲，你再坚持一年，你不是很想当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吗？总归比去工厂里打工能更有前途一些。”

李东阳用袖子擦了下额头的汗，干脆推着自行车快步走了起来，“你在工厂里工作，三班倒，不可能有时间和精力再去学习了。读了中专，可以业余时间做点什么补贴家用。这可是非常重要的决定，你要慎重。”

春菲回到家，把想法同父母讲了下。郝德全无奈道：“你自己看着，怎么样都行。”

春菲很希望父亲能帮自己拿个主意出来，不过似乎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母亲说：“能上高中就使劲上高中吧，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上学。咱当个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吧。”

母亲要强，但是春菲担心这个决定会让一家陷入更大的艰难之中，她决定了，就读中专吧。牺牲自己，成全一家人。其实也或许没这么壮烈吧。这一年的暑假，春菲想去工厂里或饭店里打工，结果因为年龄未满十六周岁，被拒收。母亲甚至提到要不一起去卖血。但是由于不知道卖血的渠道而作罢。即使有地方愿意收，几个人的路费都凑不齐。春菲感到寸步难行。再这样下去，一家人饿死倒不至于，可能会疯掉。春菲急切地盼望着十六周岁的的到来。她觉得日夜辛苦，总归应该比父母过得好一些。三个孩子下一学期的学费，成为压在孩子们心头的巨石。春菲对母亲说：“要么我去找一下校长，看看给我和妹妹宽限一段时间。”

金玉桂无奈道：“快别给人家添麻烦了，宽限一段时间，以后还是要缴啊。大家过得都不容易。听说你们的老师工资很低，自己都顾不过来。”

二妹秋锦突然说出自己的主意：“要么我们三个出去要饭吧，只能这样了。”

“那不行，我们都有手有教，再穷也不能失了尊严。”

金玉桂连忙打断。她是一个要强的人，断不能让几个孩子做出这种丢尽脸面的事情，总归也担心对孩子的心理影响不好。“妈，实在山穷水尽了。眼看接下来也不可能有发财的事情的。几年来了几场台风，玉米都东倒西歪，收成又是少的可怜。”

春菲接着说：“现在自尊暂且只能放下了。只有把能想到的办法都试试了。”

“咱这里大家都穷的很，不可能要到钱的，费尽力气要到几块钱，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金玉桂连声否定。“妈，你先忙，我们去玩一会了。”

秋锦朝着大家使了个眼色，三姐弟跑到大门外商量了起来。“姐，我们就到有钱的地方去要饭呗。哪里有钱呢，北京吗？”

“那里警察有点太多了，我们会不会马上被遣送回来呢？”

“那去哪里呢？”

春菲的脑子里闪了道光，“上海。”

她突然想起来在好伙伴的家中发现她哥哥的一张黑白照片中，有上海两个字。因为那个男孩读的是赫赫有名的复旦大学。上海这两个字遥远而神秘，感觉那么的遥不可及。山海市都没去过，竟然要去上海。不可能啊。去了住在哪里呢？就连路费，都要赶上学费了。住的地方实在不行就住桥洞吧，春菲就和弟弟妹妹商量，弟弟和妹妹个头小，应该不用买票、关键是自己。“要么只能逃票了。”

秋锦说。“”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春菲说：“要么然只能在家等死吗？我们总归要做点什么。”

“姐姐，我们俩都听你的。”

郝冬成也懂事了，对姐姐投去信任和依赖的目光。俗话说长女如母。春菲思量着，母亲肩上的担子太重了，自己无论如何要分担一些。之前很多次，春菲跟父母提议让他们去县城，租个城中村房子，做点生意或者打工都行。母亲放不下家里的旧电视和一些破家伙什。春菲点了下，就两口装粮食的大缸，有点待吃的玉米和一点点小麦，还有亲戚家给的一台小黑白电视。一台缝纫机，一台码边机。一个那个年代还算时髦的大衣橱。这几乎是全部家当了。春菲说：“这些总共算下来，能值多少钱呢？为了这些，不值得啊。”

金玉桂连忙辩白：“这些东西卖是不值钱，可是买的话，就比较费钱了。舍不得啊。再说我还要你给你弟弟做饭。”

“等着我们回家做就行了，中午让他带饭到小学吧。”

“可是做生意需要本钱，租房子也需要钱，实在是没有钱啊。”

春菲后来一听到钱这个字就头皮一阵发紧，就像孙悟空的紧箍咒，凭你想法再多，再有能耐，似乎也逃不出缺钱的这个五指山。辩驳了几次之后，春菲觉得还是让自己来带领家人走出困境比较现实一些。她好好的把这次去上海规划了一下。春菲先是去了几个同学家，发现有闲置的纸盒子的就要回来，找了六七个。借来毛笔和墨水，把家庭情况和借钱读书的请求都写在了上面，还准备了几个小本子，准备让给钱的恩人留下联系地址。把家中的一条棉被拆成了两条薄被，自己和妹妹一人一条缝了起来，虽然针脚不是那么整齐，可也像那么回事，毕竟是第一次缝被子。两人开心地缝着，就像缝进了很多的希望。金玉桂一听几个人要去上海，吓得差点跳起来。“那么远的地方，你们回不来怎么办？没有人相信你们给你们钱怎么办？我们一家人老老实实，不能去干这种投机取巧的事。宁肯饿死也不能干。”

“妈，我们没有违法。就相当于有钱人借我们钱了，以后赚钱了要还人家的。”

春菲安慰道。“那你们两个去吧，不能让弟弟去，他太小了。”

金玉桂连忙喊到。费劲周折，千辛万苦生了个儿子出来，可千万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郝冬成倒是觉得姐姐的决定对，“我是男孩子，应该保护姐姐们才对。”

“再说人家看到的确是三个孩子，才会更相信我们啊。”

秋锦插话道。姐弟三个打定主意，有困难一起扛，这个想法有些轰轰烈烈，孩子们跃跃欲试，想着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三姐弟轮流推着小地车，把两袋玉米和半袋黄豆推到磨坊碾成了粉。蒸出来几锅窝窝头。把坛子里腌的芥菜疙瘩切成丝，放到罐子里带上。金玉桂发愁道：“上海在南方，现在更热了，这些窝窝头估计没几天就长毛了，那可怎么办呢？”

“妈，我们身体强壮，吃几天馊窝窝头应该没事，实在不行去饭店捡人家剩下来的吃吧，总归饿不死，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春菲连忙安慰母亲。金玉桂慢慢平静下来，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总比卖血强，听说有些人卖血，针头重复使用，被传染了艾滋病。那样这个家可就毁了。让孩子们试试吧，哎，都怪男人没本事。自己虽然感觉挺强的，但是真怪自己是个女人，有三个孩子要照顾，又没有那么多力气去工地搬砖，自动生完三个孩子，体质每况愈下。大夏天的，盖个棉被还冷飕飕，还莫名其妙有了风湿，一下雨腿疼腰疼，折磨人的很。这身子是废了，挣钱的希望更是渺茫了。还好孩子是新的希望，否则真的是无路可走了。她找出几个化肥袋，洗干净晾起来，就准备给孩子们装好被子和衣服，去那个遥远的充满希望与梦想的地方：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