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屋换好衣裳净面后，已是辰时初，丫鬟早已急的不行，在一旁细声细语地催促：“小姐您可千万快些，耽误了请安，到时候那头又要捏你的错处。”

昨夜纵有那位小公爷帮着抄经，夜里寒凉，到早上终究有些伤风的症候，未免咳嗽几声。姜妗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贴着花钿：“左右是要给我找不痛快，快慢能有何差别？”

她抬了抬下巴：“再去倒些雪梨汤，我喝着清清嗓子。”

好容易折腾好，等到进门时，姜素声早已侍立在侧，望见她进来，细声细气道：“如今天冷夜长早上起来确实不易，亏得二姐姐还能记得来给祖母请安。”

晨昏定省本就是例行，姜素声讲这些歪话无非又是是影射她不敬长辈。她于是扬起眉角：“我以为晨昏定省的份例，都是长辈提醒着，倒是没想到三妹妹几日不见，架子摆的挺大！”

姜素声原本只是想明里暗里讽刺两句，没成想姜妗居然直接将事情挑明，她倒不好拉下面子发作，只得强压住怒意：“二姐姐这样多心，做妹妹的岂敢教训姐姐？不过是白提醒一句，恐姐姐在祖母面前失了敬意罢了。”

姜妗轻笑一声，煞有介事点点头：“我想也是，三妹妹这等聪明人，任何时刻都不会失了体面和分寸的，我还需要多学习……”“妗儿，素声！”

姜老夫人在间壁打断了她的话，“皇后娘娘新赏了东西，几位嬷嬷刚清点好，你们来挑一挑自己喜欢的。”

姜妗没再和姜素声扯嘴皮子，一前一后踏入里间，案上果然放着几个描金画银的匣子，分门别类放着好些珠玉簪环，令人缭乱。大约是为了掩饰方才斗嘴的不体面，姜素声先一步走到了姜老夫人身边，拈起盒中的一件七宝璎珞，抿唇而笑：“这个好，庄重典雅又不花哨，皇后娘娘赏的真是好东西。”

“三妹妹好眼光。”

姜妗目光落在那串流光溢彩的璎珞上，自然地接上话茬：“我似乎瞧见李侍郎家的嫡女也有一个类似的，挂在颈子上好看得很，娘娘赐的这个做工却更胜一筹。”

姜老夫人深深看她一眼，自这物件赐下来，她心里就有了盘算，皇后给臣下内宅赐东西也算寻常，但贵重首饰不比寻常，乃是女孩子贴身的饰物，莫非这是皇后娘娘的暗示，几位皇子正是弱冠待娶妻的年岁，姜妗又早已有了人家……“妗儿，你是姐姐，你先来挑吧。”

姜老夫人向姜妗招了招手，姜素声立刻乖顺地退后站到一边。“谢谢祖母，那妗儿今日也就长长见识了！”

姜妗微微一笑，低眉仔细挑选起首饰来。“这枚累丝蝶恋花簪不错。”

姜妗头一个拿起了极为精致的一枚金簪，簪头的点翠蝴蝶栩栩如生，在指尖几乎振翅欲飞。她笑吟吟看向姜老夫人：“如今点翠的东西是越来越少了，果然还是宫里匠人的手艺最好，这蝴蝶乍一看还以为是真的呢！”

姜老夫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晓得姜妗这是相中讨要的意思，却也不说给，也不说不给，只弯了弯嘴角：“妗儿眼光也甚好，难得这鹊羽都是珍禽所制，原是更贵重些。”

姜妗似恋恋不舍般将蝴蝶金簪放下，很快注意力又被另一件东西吸引，忙一伸手拈起：“哎呀，这碧玉坠子可真好看，溪水似的清润透亮，上回我见秦尚书家的小姐也戴着这么一对耳饰，水头却不及这个足，当真喜欢得紧。”

话音刚落，一旁宫里来的一位嬷嬷已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位小姐怪有趣的！怎么都是瞧着谁谁戴着什么东西，难不成府上克扣她不成？”

这嬷嬷因是头一回见姜妗，并不知她身份，又是惯会看人眼色的，看出姜老夫人偏爱姜素声，故而大胆说笑。姜素声也自觉逮着了机会好掰回一局，也掩唇一笑：“嬷嬷这就有所不知了，我这二姐姐自小在庙里长大，暮鼓晨钟的自然不曾见过这些东西，并非她见识短浅。”

姜妗却不以为忤，竟似浑不介意一般启唇笑道：“三妹妹不必替我遮掩，这些年我在五台山不见世面，这些簪环首饰上确实不如你懂得多，往日稀罕物都是在别人头上瞧见，倒是显得我这个嫡女没有眼力见了！”

姜老夫人听出她话里有话，笑着打趣道：“又说什么胡话！家里什么短了你不成，素日你本就不爱这些首饰，不然说不得流水一般给你送去。”

“妗儿自然知道祖母最疼我！”

姜妗俏皮一笑，却又长吁短叹：“唉，我自己在头面首饰这类东西上倒是不讲究，寒酸素简些都无妨，只是最近几番出门倒是在别家千金前露了怯，他们顾及我身份不敢提，倒是叫咱们府上丢了人了！”

姜素声未解其意，只觉得正好在外人面前展现自己大方，见过世面，忙含笑道：“二姐姐若当真是喜欢，缺什么簪环，只管和我说，我虽没什么稀罕东西，这些年也攒了些像样的，借几件给二姐姐好了。”

姜妗点点头，再度叹息：“三妹妹倒是好意，只是你戴过的东西，倘或他人瞧见认出，岂不要笑咱们信阳伯爵府没好东西，首饰竟要姐妹间轮换着使——却也不笑旁人，单笑我父亲俭素苦寒，如此连累父亲，我实在不安。”

话说到这，姜老夫人终于瞧出眉目来，这才明白从进屋到现在，这小丫头到底谋划的什么，分明是要将自己架在火上烤！所谓见识短浅、怕连累父亲都是由头，不过是变着法儿要东西罢了，而自己若不给，就真成了偏心眼儿的吝啬老妇了！如今又有外人在侧，真正是。没奈何，姜老夫人只得硬下心肠来：“妗儿说的也是，想来你这些年在庙里也着实受了些苦，方才看中的这几样都包好拿去吧，我再亲自替你挑几件好的，今后出门会友，也不会至于落人话柄”“妗儿谢谢祖母怜惜。”

姜妗屈身一礼，俨然乖巧懂事模样。姜素声被这笑容一震，回想前因后果，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究竟说了些什么蠢话，心中愤愤，恨不得咬了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