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裴怡本以为常霁玉提出“婚宴”之邀，便会去张罗筹备，至少能留她与裴礼细商再逃之事。却不想常霁玉打发裴礼去偏室休息之后，便又让人将门锁上，将自己与苏裴怡一同困于房中。苏裴怡坐立难安，常霁玉却有了闲情雅致，备好纸墨，怡然自得的作起画来。所幸常霁玉今日提得了他所谓的“正事”，会等到婚宴之后，苏裴怡才稍稍放心，哪怕独处一室，也尚算“安全”。苏裴怡知晓，裴礼此时肯定正躲于那暗室的某处看她，可惜她竟忘了问这暗室到底是何处。分明是“鸿门宴”，苏裴怡也不知裴礼为何会如此轻易的答应了下来。心烦意乱，苏裴怡忍不住来回踱步，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怡儿，你可是在为你我之婚事激动难却？”

常霁玉放下笔，轻声问道。苏裴怡看了他一眼，也不愿理会。激动你个大头鬼！苏裴怡现在满脑子都是刚刚王俊才的惨状，若是真留在了这府上，还不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可常霁玉似乎看透了苏裴怡的心思，走到她身侧，说道：“怡儿姑娘，你且放心。如若你乖乖顺服于我，不瞒不欺，亦不想着逃走，我便不会对你如何。”

苏裴怡在心中又翻了好几遍白眼，这句话听起来是安抚，实际上不过是变相的威胁。她缓了缓心神，才道：“常公子对怡儿一片痴心，又怎会再加害与我。怡儿是在为今日婚宴之事忧心。”

“一切我已安排妥当，你且待洞房花烛之时便好。”

“可是婚姻之事岂非儿戏，可惜怡儿远在宛阳，都不能知会爹娘。”

“我亦是知晓怡儿此心，便也省去了行高堂之礼。”

常霁玉勾唇一笑，又道，“况且今日宾客，是你之同乡，总不算是冷清。”

“除了裴礼，这婚宴你还打算宴请何人？”

常霁玉听言却又是一笑，说道：“仅他一人。”

啥？婚宴参加的宾客还没新人的数量多？这算哪门子婚宴啊，这也太敷衍了吧！还好苏裴怡本就没有留在这与他“成婚”心思，不然仅这婚宴之事就能被他气死。常霁玉也不顾苏裴怡是何心情，又拉过她的手，把她带到案前。“怡儿姑娘，上次就见你在那些画前驻足许久。这画是为你所作，你可喜欢？”

苏裴怡刚刚只顾着想这些心事，也没在意常霁玉在画些什么。可这一看，竟又让她不觉惊艳。画中是一名女子，衣裙翩翩，执扇而坐。长发垂落，身姿纤弱。只是眉眼之间，竟与苏裴怡有些相似。“这画的……是我？”

苏裴怡不禁问道。常霁玉点了点头，一脸纯真的模样，笑着问道：“喜欢吗？”

苏裴怡尴尬地轻轻颔首，说道：“喜欢，喜欢。”

常霁玉听言亦心生喜色，从身后抱住苏裴怡，将头抵在她的头顶，轻声道：“喜欢就好。”

刚刚还是一副罗刹的模样，而今竟又变成了纯情少年。苏裴怡连忙从他怀中躲开，不由得问道：“常公子即是愿与怡儿共待白首，怡儿有一事不解，不知当不当问。”

“何事？”

“你为何会变得如此？”

苏裴怡凝视他的双眸，问道，“你分明如此风雅，又有着这般俊美的容貌，为何总避人不见，又为何外人会传你有……那许多怪癖。”

常霁玉听言却冷笑了一下，道：“所谓风雅，不过是以此寻乐罢了。这容貌……你可知，这世间不止红颜祸水。”

许是常霁玉因解了其母被害的心结，又许是如今他对苏裴怡再无戒备，他竟将那些前尘旧事，与苏裴怡娓娓道来。曾经的常霁玉，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富二代。父慈母爱，又生于常府这个金窝窝之中，常霁玉生命的前八年，亦如其他的孩童，无忧无虑。可常夫人却突然身中剧毒，骤然离世。不足半年，其母尸骨未寒，常府便又迎了美艳婀娜的二夫人入府。常霁玉曾见过这女子。一年之前，他偶见常老爷带这女子入府，又亲眼撞见了他们在房中苟且。二夫人入府后，嚣张跋扈，对这“前妻”之子，更是心生愤恨。常霁玉那时年幼，却已生得俊俏。许是二夫人见他容貌与其母相仿，更加不悦，每每见他，便让他以纱掩面。只说他之面容丑陋，惹她怒气。甚至下令让府上众人，但凡见到常霁玉的面容，便要作嫌弃状。常老爷忙于布庄绣坊之事，皆无心关照府上琐事。常霁玉便在众人的嫌恶之中，生活了半年有余。“你是不是傻？他们说你丑你便信了？你们府上没有铜镜吗？”

苏裴怡听常霁玉说起这些，不禁愤愤说道。常霁玉却摇了摇头，道：“彼时年幼，尚不辨美丑。况且我一男子，从来也无人夸赞过我的容貌。他们如此说，大概便是如此。”

“所以你就一直掩面示人？以前不辨美丑，现在还不知道吗？”

苏裴怡无奈道，“常霁玉，你好看，好看得很。”

“我知晓。只是曾经是因丑避人，后来便是怕因这容貌再惹祸事。”

二夫人因行事乖张，骄纵无礼，尽管常老爷一忍再忍，却不慎在又一次争吵之下，失手将她毒打致死。常霁玉本以为二夫人死后，自己便能解脱，却不想迎来了更可怕的深渊。三夫人是在二人去世后三个月入府的，那时常霁玉还活在被人嫌恶容貌的阴影中。可三夫人却扯去他的面纱，对他说，他之面容俊美异常。不仅如此，三夫人还褪去他的衣衫，对他说，他之面容俊美，他之肌肤俊美，他身上的各处都令她痴迷。彼时，常霁玉年仅九岁有余。而那之后，常老爷又带入府中许多连名分都没有的女子，一个个年轻貌美，贪图常府的钱财，却又不满足于常老爷那副半入黄土的身躯，均觊觎于常霁玉。常霁玉受尽侮辱，性子越来越孤僻，尽管他闭门不出，谁人不见，却仍旧躲不过去。直到来自燕悦楼的四夫人入府，妖娆美艳，又奔放大胆。竟直接在常霁玉的餐食之中下了媚药，将他带到了自己的床上。而后，一发不可收拾。“她们不是喜欢如此吗？我就要把前半生受尽的羞辱，加倍奉还！”

常霁玉回想过去，仍咬牙切齿，“可惜便使如此，她们最爱的，还是常府的家财。”

苏裴怡听来，已觉得心中憋闷，仿佛听到了一个心理疾病的少年那些黑暗的成长史。虽然怕再揭伤疤，在好奇之下，苏裴怡仍忍不住问道：“那五夫人呢？她也是如此吗？”

“花娘……她本是这世上最良善的女子。”

常霁玉喃喃说道，“五夫人是我爹从街上买回来的，本打算留我院中，供我玩乐。可我却始终不舍得碰她，她……那么美好，那么纯洁，她与其他的女子都不一样！她也与我约定，会嫁给我，哪怕只是个妾室。”

苏裴怡隐约听出了这个花娘，应是常霁玉心中的白月光，不禁又问：“那她怎会成为了五夫人？”

常霁玉目露怒色，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道：“老头子色欲熏心。”

“所以，你就……”所以，常霁玉就想在五夫人与他爹行房之前，占有她。却不想，竟激怒了她，惹她自刎于醉红色的婚房之中。从此香消玉殒。大概是因未触景生情，常霁玉回想起此事，竟也没有之前失控的神情。苏裴怡逐句听来，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所以他才那么痛恨女子，他在用他的方法回报从前的那些屈辱。所以他又如此愤恨背叛，痛恨欺骗与逃离。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