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镜月吧，你怎么看？”

苏孟德突然转题，似有暗示。沐晚顿了顿，俏皮眨眼道：“父王不是说了吗？此人乃海龙入山谷，天神下凡间。”

本以为这回答能让苏孟德失望，能令其皱起眉头。孰料……“这一点，为父坚信不疑。”

他却捋着胡须，笑得悠然自信。沐晚眨巴眼睛打量他：“您真这么认为？”

“不然呢？”

苏孟德表情神秘，似是又在卖弄什么关子。沐晚其实心知肚明，本来她不想再“显摆”自己的智慧。可涉及到镜月，她兴趣极大，没法不显摆。便收回目光，嘟囔了句：“得了吧！”

孰料，苏孟德秒动怒：“怎么跟为父说话的？”

把沐晚吓一跳，搞不懂他这喜怒无常为哪般。直到苏孟德义正言辞的这句话响起：“有不同见解只管说，但不要质疑为父的坦诚！”

坦诚？你明明是在卖关子试探我，好不好？心里这样想着，沐晚面上也只能弱弱低头：“……是。”

“想说什么就说吧！”

苏孟德虽将语气缓和了，却依然拉着脸，教训道，“观点说出来，才会知道自己对或不对。憋在肚子里，只会助长你的自以为是！”

这话把沐晚听得心里咯噔，不仅开始反思，自己活得是不是真有点自以为是？重生后，她只看到自己的血海深仇，把前世所有害过她的人都当对立面，想去报仇，想让他们血债血偿……似是从来没想过，夜幕山、沐兰心、翠娥这些人，是不是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夜幕山为权欲，沐兰心为爱情，翠娥为名分？退一万步讲，即便这些苦衷不能被原谅，那为何一定要选择报复？为了前世之仇，去耗尽重生韶华，是不是不太值当？毕竟在这一世，上辈子的悲剧还没发生。自己还没被诬与人通奸，也尚未诞下一对儿女被渣夫贱人残忍杀害；沐家亦是没有倒台，沐九针仍活得风光无限……且这一路走来，上一世自己眼中无辜的人，似是不都“无辜”？比如沐九针，他忠于晋国，却也有私心；他两袖清风，却醉心于官场，没有真正做到“爱民如子”。再比如夜谨言，他是很认真的在忠心报国，却也被母后的野心禁锢，成为在晋国无立足之地的人……这一切似是在昭示着他们并不无辜，在给夜幕山等人除掉他们，提供了一个“正义”借口？还有罗门，如果一切纷争皆源自罗门，那谁才是罪魁祸首？眼前的苏孟德，还是那个“不知在哪儿蹦跶”的疯批男？然则自己对他们，又存有怎样的看法？且这看法，是不是一叶障目了？想到这里，沐晚心底抹过一丝迟疑，伴着自我反省，她真诚道：“父王教训得对，女儿知错。”

说着娥眉蹙起，将思路拉回，“其实女儿并不怀疑镜月的龙脉，只是觉得神仙下凡，有点耳食之谈。”

见她态度有了质的转变，苏孟德也不忍再教训了，便问：“你不信鬼神之说？”

沐晚摇头，表示自己是个无神论者。苏孟德蹙眉，似是心里紧张起来，突然试探道：“可世人皆信你苏婳乃狐妖转世，怎么办？”

沐晚一愣，搞不懂他怎么提及这个，便淡然勾唇：“一笑而过，足矣。”

心里也难免猜测，莫非因为“狐妖转世”，苏孟德才谨慎不接她回府的？可显然，她又一次断错苏孟德的心理，彰显“自以为是”了。因为苏孟德秒转话锋，掷地有声一句：“但也有人断言，你乃紫微星下凡！”

某三个字，让沐晚瞳孔一张，深感震惊……紫微，乃帝皇之星！无需问她也能猜到，是谁在这样断言她……苏孟德！所以，这又是苏孟德的试探、劝说，想给她洗脑。可似乎，她依然断错了……但见苏孟德吸口凉气，微微转身看向窗外，摸着胡须思索道：“也许你说得对，为父不该相信镜月。我命由我不由天，即便是紫微下凡，你也有陨落的可能……”沐晚心里咯噔：原来是镜月在这样断言她。立马想起阿柒说过，镜月隐居太平山后，对豪门权贵皆闭门谢客，独独有次会见了苏孟德……因为当时，苏孟德呈上了一枚竹简，令镜月神色大变。沐晚本以为那竹简是有关镜月的，比如他药仙谷的故人写来的推荐信；或者有关镜月的出身底细之类。现在看来，那不是有关镜月，而是有关她！没准，竹简上写了她的生辰八字。镜月一看：紫微星下凡？这才让阿柒速速请苏孟德进门……如此说来，她真的是紫微星？可为什么上一世，她陨落了？理不清头绪，沐晚只知：如果真的命带紫薇，那这一世，她再不想陨落！心里的斗志正在燃起，可惜，来得不是时候……沐晚正欲开口说什么，就见面前的苏孟德猛地饮下一杯酒后，阴狠眯眼道：“同样，就算凡人肉胎，只要敢跟天斗，也未尝不能成为千古一帝！”

沐晚：……这话是在说他自己，她深知。顿感浑身一震，她似乎找到上一世“陨落”的症结在哪里了：眼前的生父！上一世没有“王府寻亲”，苏孟德选择让她这个“紫微星下凡”的女儿，在晋国自生自灭……“帝皇之星”陨落，人间就属于“敢跟天斗”的强者——苏孟德、夜幕山、完颜宸或完颜啸，抑或还有蜀国的谁。他们逐鹿，最后统一了四国。也许上一世，苏孟德没有遇上镜月，故而并不知她这个女儿是“紫微下凡”；但也许，他遇上了，却选择亲手将“帝皇之星”扼杀？沐晚猜不到是哪一种，只知不管前世今生，眼前的生父都极有野心。只知自己若不想陨落，就得跟他一起打天下，再争天下……只知父女之间，终会有“生死对立”的那天！这一次，沐晚没断错。上一世她悲剧的根源，就是在苏孟德的态度：虽也寻孤过，但他没有碰到镜月，并不知自己女儿有如此命格。那么，沐九针想用他女儿的命做政治要挟，他岂能乖乖就范？唯有“忍痛舍女”，方能成就大事！这足以看出，苏孟德所谓的“父爱”，其本质是道貌岸然，皆源自“利益”。那为什么上一世，苏孟德没有遇上镜月？因为当时的天象与这一世有异：上一世的紫微星闪耀在燕国上空，所以那里出了个一同四国的皇帝。可能是完颜双子中的某个，也可能是别人……总之，上一世镜月的隐居地在北燕，为何这一世来了郑国境内？换句话说，为何这一世的紫微星闪耀在郑国？也许，还是因某男的穿越而起……可能你要问，前文提过陈啸的穿越，是因为想改写历史、除掉女帝。那么，是先有沐晚（苏婳）的女帝登基，才有陈啸的穿越时空？还是先有穿越，才让紫微星移位、成就了沐晚这样一个千古女帝的？抱歉，我无法回答。因为这类似于那个至今都解不开的谜：先有蛋？还是先有鸡？“说回镜月吧！”

苏孟德的话，把沐晚和我们的思路皆拉回，只见他问道，“听你刚才所言，似乎断定镜月也是皇子？”

“没有也！”

掩饰着内心的无奈唏嘘，沐晚义正言辞，“女儿的意思是，镜月就是霁月！”

“何以见得？”

苏孟德顿又来了兴致。这让沐晚坐实了心中猜测，便问：“您这故事版本，是从镜月那里得来的吧？”

苏孟德面色一沉：“何须从他那所得？为父手中的罗门……”“这是自然！”

沐晚打断，有了刚才那一番唏嘘后，在苏孟德面前，她似是再无心理负担。不愿再去猜测或迎合对方的心理了，她平静如水，幽幽说着，“所以女儿对您方才所述的大体真相，无丝毫怀疑。女儿质疑的是，您的欲盖弥彰。”

最后四个字有点无礼，苏孟德却并不生气：“怎么说？”

沐晚微微冷笑，慢条斯理道：“有人对您再三叮嘱，皇子霁月已死；如今活在世上的，只是镜月，即当初梁丘部落的外来者，一个只知医术、不问庙堂的神秘过客。对不？”

“呵呵，还有这样的事？”

苏孟德打着马虎眼。“别打哑谜了！”

沐晚毫不客气揭穿，幽幽冷笑道，“若非镜月再三叮嘱过，以父王的智慧，又岂会把故事讲得画蛇添足、漏洞百出？”

虽言语仍有些无礼，苏孟德还是没动怒。但见他深深吸口凉气，似笑非笑道：“这样说为父，为父是该生气呢？还是该欣慰？”

“随便您。”

沐晚淡然一笑，略带俏皮。也算没把气氛弄僵，于是，苏孟德也不再伪装：“不过为父倒想听听，故事里有哪些漏洞？”

只是眸光有点犀利，似是又一眼看出沐晚的迷之自信。顿让沐晚心里咯噔了下，想着既然已无所顾忌，那也没啥可退却的。自己的猜测对或不对，讲出来让他评评便是。于是，她理理思路，把话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