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他对蜀国当年的来龙去脉、镜月的底细，已了如指掌？讲真，沐晚心里不怀疑，也很想他立马给自己解疑答惑。可面上却要装一装，毕竟还不想承认这段父女关系嘛，觉得有必要让对方看到她的态度。便微微转过身去，用冷冷的语气，慢条斯理道：“蜀国那些事，连完颜宸和蔺起航都不知其详。我又岂敢断定，苏王已知根知底？”

这话也算略有不敬，然而苏孟德压根不介意。他挂着满脸微笑走到沐晚面前，云淡风轻的揭穿：“你已经猜到，他们所知乃为父透露的，又何必惺惺作态？”

沐晚：……气鼓鼓瞪他一眼，按捺住恼羞，继续嘴硬：“那好，你为何要对燕人透露？”

看着她鼓脸噘嘴的样子，苏孟德心花怒放。女儿对外睿智霸气，在他面前像个任性可爱的小包子……这是他想要的状态！便笑眯眯打趣：“你猜呢？”

沐晚：……你的行事思维，我怎么知道？人说“知女莫如父”，又没说“知父莫如女”！本以为他会得意洋洋的显摆，自己如何利用了燕人。谁知苏孟德给出的答案是……“我说我已相中完颜宸做女婿，你信不？”

凑到她面前，笑眯眯打趣。扰得沐晚有点尴尬，还莫名其妙的羞红了脸。便侧过身去头一昂，继续噘嘴道：“信，为何不信？”

说着眼珠一转，又开始堂而皇之的怼他，“苏王膝下爱女有二，如能嫁一个给燕国储君，不就能轻而易举的换来政治资本？”

这话让苏孟德略有不爽，却也没发作，只是脸上的宠溺微笑渐渐收起。无奈叹了口气，他继续心平气和：“怎么，你觉得为父是出于这个目的？”

“难道不是？”

沐晚转过头来，毫不掩饰眸中的质疑。苏孟德笑呵呵摇头，顿了顿后，叹道：“且不说那完颜宸能不能顺利登基，还是个未知数。单说政治资本，天下能做我苏孟德女婿的，又何止完颜宸一人？晋国赢王，蜀国太子，甚至我大郑的李泽玺，他们每一个的为人都比完颜小儿靠得住；且在本国的君王地位，也都要稳固牢靠。若求政治资本，我何不从他们中随便挑一个？”

这话听得沐晚心里咯噔，倒不是惊讶苏孟德的霸气：各国储君在他眼里，居然可以随便挑一个做女婿？而是疑惑……“苏王这话，似是对四国局势已有定断？”

她眨巴眼睛问道。“怎么，你有不同见解？”

苏孟德笑眯眯捋胡须。沐晚皱眉想了想，把话说开：“蜀国我不尽了解，单说晋国，苏王怎就料定未来的储君是晋昊宇？”

仍在一口一个“苏王”，这让苏孟德心里略有失望，却也没表露。只是微微收起笑意，继续问道：“怎么，你认为是夜幕山？”

对于女儿身上的那桩婚约，他虽不尽赞同，却也不想蛮横阻止。毕竟也听说了，当初睿康帝赐婚时，沐晚是幸福洋溢的。所以，对夜幕山的态度，他想暂且遵循女儿的意愿。孰料下一秒，沐晚却是问道：“然则夜谨言，就没可能？”

苏孟德心里咯噔，见女儿又在眨巴眼睛打量着自己，他微微侧过身去回避，吸口凉气道：“若此人还在世，本王倒是……”“别装！”

沐晚秒打断，走过来犀利直视着他的眼睛，“谨言根本没死，是你在做手脚，对不对？”

苏孟德惊，没料到她能猜到他心里所想。但这件事最后还真不是他做的，有人盗用了他的方案……便眉头一紧，追问道：“你怎会这样想？”

而其实，沐晚只是试探。见他表情不似作伪，便问：“果真与你无关？”

“不，有关！”

苏孟德吸口凉气，“夜谨言是我苏家军射杀的。”

沐晚表情一怔，眸中露出忧伤之色：“真的，死了？”

苏孟德点头：“为父亲眼看到的。”

这不假，可他也同样怀疑，死的那个不是夜谨言本尊。本想命人带走尸体，以便亲自验证下，奈何被晋军捷足先登。听闻晋国将给夜谨言举行盛大丧礼，他便暗暗打算，等丧礼后再开棺验尸。如果夜谨言果真还活着，那此人一定不能为燕国所用。宁肯让赵繁霜把儿子找了回去，也不能便宜燕人。暗暗腹诽间，见身边的闺女仍沉浸在“丧友之痛”中，苏孟德眼珠一转，大声叹了句：“说起来，夜谨言乃绝世佳婿啊！只可惜，命太短……”说着悠悠转向沐晚，脸上又挂出宠溺微笑，乐呵呵道，“且，没被我的掌上明珠瞧上，为父总不能棒打鸳鸯、逆了宝贝女儿的愿吧？”

看似在试探，她是不是倾慕上夜谨言；实则默认她已将芳心许给某男，以展现他这父亲的开明。沐晚听得出，便也不中招。勾唇一丝冷笑，慢条斯理的怼道：“然则苏王又怎断定，令爱倾慕上完颜宸了？”

用了“令爱”一词，似是不在说她自己？苏孟德悠悠笑了笑，弯腰朝她温和打趣：“没有吗？”

“当然没有！”

沐晚顿时露馅，气呼呼道，“我恨不得将那厮剥皮抽筋，又岂会……”话没说完，被苏孟德悠然打断。“为父在说夜朗星，你怎扯到你头上了？”

言外之意：倾慕上某男的，是夜朗星这个赝品闺女。你居然以为我在说你，是不是自作多情了？所以，这句话秒把沐晚怼得不浅。她满脸错愕的愣了愣，这才恍然大悟……草，居然掉进他沟里了！自己一口一个“苏王”，心里却早已默认是他闺女？该死！顿无限恼羞，沐晚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然而，身边的苏孟德还在得意的笑呵呵，沐晚只得转移话题，气呼呼噘嘴道：“你明知她是夜朗星，还把她当苏婳带回郑国？”

“怎么，你介意了？”

苏孟德仍笑意不减。“哪有？”

扰得沐晚尴尬又紧张，“我只是，只是担心朗星的前途。跟着你，哼，肯定没好果子吃！”

“这话说对了，敢威胁我苏孟德的人，不会有好日子过。”

苏孟德笑得意味深长。沐晚听得一怔，带着点不可置信：“朗星威胁你了？”

苏孟德轻点头，继而吸口凉气：“你应该猜得出，都是夜幕山的意思。”

虽说这个她不怀疑，却也仍有点难以相信，天真无邪的夜朗星怎会真这么做？莫非被夜幕山洗脑了？将疑惑暂存，沐晚微微白他一眼，没好气抱怨：“若你光明磊落，又岂会受人要挟？”

实则为试探，她想知道苏孟德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被夜幕山抓了把柄。应该不是关于她这个“亲生闺女”，苏孟德若有心认回她，又岂会受人威胁？等等！怎就一口断定，眼前的父亲打算认回她了？若苏孟德压根没有这个打算呢？沐晚又多疑起来……却见苏孟德不中招，秒回了句：“镜月也光明磊落，不还是处处受制于人？”

这话让沐晚略感失望，同时，又对镜月的话题欲罢不能。便将个人情绪压制，一脸认真的问道：“然则苏王，愿给我解疑答惑？”

口吻客气、礼貌，无形中又拉开了彼此距离。可这点小心思，哪逃得过苏孟德的眼睛？但见他在深情凝视中，义正言辞答道：“为父愿为你做任何事！”

扰得沐晚顿又紧张尴尬了，倏地垂眸回避，嘴上仍坚持：“谢苏王好意，但我现在并不……”又是不等她话说完，苏孟德打断。温和的语气，却一脸认真的说道：“等你将晋国的一切放下、愿随我回府之际，为父定亲自带人来接你。”

“我……”沐晚皱眉咬唇，心里有点破防了。五味杂陈中，她还是选择回避，便抬眸朝他眨眼一笑，“我们还是聊聊镜月吧，女儿对他颇有兴趣。”

总算亲口承认是他女儿了，苏孟德倍感欣慰。将她香肩轻轻一搂，指着池水对面的一盏灯火：“早已备好薄酒一壶，待与吾女，举杯论月。”

沐晚浅笑点头，随他踏上九曲小桥，穿过池塘，朝对面的灯火走去。而其实，刚才那句“女儿”她并非发自肺腑，亦非脱口而出。经历了这么多，她早已学会虚以委蛇。尤其是，眼前的枭雄生父如此有手段，一番对手戏下来，她深知自己不是对手。只能转换策略，先服个软……——池塘对面，七弯八拐的来到目的地后，沐晚才发现这是一处不合时宜的地儿。虽是亭台楼阁，池馆水榭，藏在青松翠柏之中；亦有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外围……但家具陈设，不像政客文士出入的书香后院，反像极了女子所住的水榭闺房。一条条粉色纱幔低垂，将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和汉白玉的酒桌圆凳，衬托出朦胧的奢靡之气。还有那锦被绣衾，帘钩上的女子香囊；以及桌上的夜光琉璃，和一盏没有点燃的熏香，给人一种诡异的安详之感。沐晚搞不懂苏孟德为何带她来这里，这算是给她修葺的别院？方便她日后偷偷摸摸的“父女相会”？可刚这样想着，就听见假山后面传来男女的嬉戏声。沐晚倏地心口一紧，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此处分明是春楼妓院的秘密包房……顿更加不解苏孟德的用意了，沐晚眉间一皱，略显紧张排斥。见状，苏孟德便开口：“是不是在疑惑，为父怎会带你来这儿？”

沐晚垂眸点头，已尴尬得小脸绯红。于是，苏孟德直接点破：“此为夜幕山和沐兰心的秘密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