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县衙。顾长生有些意外的看着冯孤平留下的口信，信中言说他昨夜遇到一邪修，疑似与阳县僵尸有关，他已经传信回师门与镇妖司，让顾长生不要担心蛇妖一事。将口信随手焚烧掉后，顾长生又开始了日常的巡逻。夏日的烈阳在天上燃烧，已经是七月的天了，顾长生却觉得身后有股凉意，不知何时起，原本热闹的集市已经空无一人。“呵呵呵！”

一阵诡异的笑声从身后响起，回头望去却又什么都没有，很快一道白影从他身后掠过，一人一鬼开始了追逐。温度开始下降，前一刻还是夏日烈阳，后一刻就是大雪漫天飘飞，鹅毛般的大雪掉落在顾长生的身上，冰冷的刺激令顾长生打了一个冷颤，眼前的景色映入顾长生的脑海中。此刻放眼望去，天地一片雪白，大雪纷飞，白色鬼影早已经消失不见，唯一能称得上建筑的只有远处的一座破庙。短短的一段路程，却带走了顾长生身上的最后一丝温度，僵硬的推开破败的庙门，来不及多看庙宇中的情况连忙将门关上。屋内火焰传来的热量给他带来了温暖，这个时候顾长生才有时间去打量破庙之中的情况。破败庙宇的中，一位少女静静的躺在老翁的怀里，如同天上的神女一般，眼角挂着珠泪，有着绝世的容颜。但是仔细看去，就能发现，少女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手臂关节之处更是有着裂缝，这个美的绝伦的少女居然是一只木偶。或者说，是傀儡。【通灵的木偶，陪伴了老翁数十年，倾注了老翁毕生的心血，沾染了人气，渐渐的生出了灵性。】顾长生的右眼中，太虚给出了提示。“新的能力吗？”

“雪地，破庙，老翁，木偶，还真是诡异啊……”没有将目光停留在木偶上太久，老翁已经向顾长生发出了邀请，“天气寒冷，公子过来烤烤火吧，”【木偶的主人，死后的灵魂被困在木偶当中，他一直等待着解脱。】“那就谢过老大爷了。”

顾长生脸上浮现出笑意，思量间，又打量起破庙的情况，破庙的神坛上有着一个没有头颅的神像，在这种环境下有种阴森的感觉。【古老的神像，曾是此地的山神，掌管一方，如今早已消亡。】神坛前的贡品桌子也缺了一条腿，一阵风吹过，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的又往火堆旁靠近了一些。风雪依旧，而庙中可燃的东西显然不多了，火堆夜里肯定会熄灭。如果死在这里，恐怕就真的死了。“木材不多了，火堆夜里可能会熄灭，我去找点柴火回来。”

望着因寒冷蜷缩着的老翁，顾长生心中不忍。“公子？外面风雪很大，这……”老翁语气之中带着不解，“火熄了就熄了吧，公子不必担心，我这里还有些衣服，公子若不嫌弃就拿去穿吧。”

老翁说罢打开了身后的箱子，从中取出了一件艳丽的戏服，应该是表演木偶戏替换用的服装，“多谢老大爷，”顾长生接过戏服。嗯，有点紧，毕竟是木偶穿的。“我身强力壮倒是无所谓，但是老爷子你就不同了，现在的情况，这火一熄，你很难挨过今晚了。”

顾长生看着老翁，对方只有一身不算单薄的粗布衣服，要是没有篝火，只怕第二天顾长生看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了。“我不会离开太久的，老爷子不用担心，”顾长生说完不等老翁回应就起身推开了大门，冰冷的寒风裹着着雪花呼啸而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顾长生精神一震，扫视一圈之后将目标放在了不远的密林中，呼出一口白气，顾长生踏上了路程，一路上顾长生都在思考自己为何会突然来到此地，又如何离开，从来到这里他就仿佛又变回了普通人。“我与那木偶又有何区别呢。”

顾长生苦笑摇头，这种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还真是让人火大。走进密林，到处是枯枝残叶，找到一些木材倒是不难，人都是害怕未知的，有没有潜在的危险才是顾长生担心的。在冰雪中翻找掉落的枯枝，温度与体力流失的很快，大约一刻钟的时间，顾长生已经感觉到浑身冰冷。雪天的能见度已经很低了，不得已顾长生返回了破庙，走在雪地中，背后的柴火夹杂着雪，负重不轻，好在他的身体素质不差，在体力不支前回到了破庙。将木柴上的雪花抖落，放在火堆旁，看到上面冒出的白气，顾长生松了一口气，尽管火苗变得微弱，但只要烘干了这堆柴火，撑过今晚就不是问题了。“公子喝些热水吧，”老翁说着递过来一碗热水和干饼。“多谢老人家。”

“哎，老了，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了，”老翁叹了口气，似乎回忆起了往事，“当年我也是如公子这般，爹娘让我去拜夫子为师读书，路上听见了那盘铃声，看到那三尺红绵台毯上木偶来来往往演出的傀儡戏勾了魂儿，就再也挪不动脚步，一意孤行，不顾爹娘的劝阻执意拜了那班主为师。”

“家里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见我执意如此，也就任我去了，”老翁满脸感概的抚摸着身旁的木偶，“我也就这么入了行，也演了一辈子的木偶戏，虽自得其乐，却也漂泊一生，没一个落处，多年的积蓄也都做了它。”

望着老翁怀里的木偶少女，顾长生跟着感叹道：“任何事情能做一辈子都是本事，何况老爷子您这个木偶做的恍若神女一般，倒是让我羡慕不已。”

“偶遇也算有缘，我们在这里也是无事可做，不如老爷子表演表演你的傀儡戏如何？”

顾长生似乎是想要转移话题，看着老翁手中的木偶说道，然后站起身来，将场地让给了老翁。老翁只是笑了笑说道：“也好。”

说罢，提起手中木偶，口中念叨着戏文，顾长生虽听不太懂戏文里咿咿呀呀悲欣交集，但那伴着盘铃乐翩翩起舞的木偶美得触目惊心，纵然知道只是丝线牵出的举手投足，也活了似的叫人忍不住想挽手相搀。顾长生看完之后由衷的感叹一声：“美的惊人，即便是天上的神女也不过如此了，老爷子您可真不愧演了一辈子。”

老爷子听着这句，也抱着木偶笑了笑，眼神中透露着强烈的自信。“多谢公子夸奖了。”

一辈子就做好了这一件事，怎么能够不自傲，只是之后却是苦涩一笑，摇了摇头不说哈，坐回了火堆旁边，像是沉入了回忆。“一辈子啊，一辈子就干了这一件事！”

老翁不由自主的回忆着自己的过去，一辈子奔波，毕生的积蓄都作了它，一个人孤苦无依，到了这个冬天，大雪漫天，就连冬衣都没有，就连个家都没有，只能流落破庙，在寒夜之中等死。“我活成这个怂样都是因为什么？还不都是因为你！”

老翁看着火堆慢慢变小，顾长生带回的柴火还未烘干，心中情绪更是翻滚。想到自己的一生，一股愤怒涌上心头，看着自己怀里的木偶，愤怒淹没了他的心灵，蒙蔽了他的双眼。“因为你，我付出了一生，可到头来，我连这个冬天，这个晚上，眼看都要过不去了，还要你做什么？！”

“还不如烧了——还能暖暖身子！！”

语音刚落，老翁愤怒的将木偶抛入了火堆之中，火焰卷过木偶，激起一阵火花，仿佛温度也升高了一截。顾长生就在一边默默的看着，他已经大致明白了一切。随着木偶入火，火焰开始变大，老翁双眼通红，他突然泄了气一般的坐在火堆旁，手臂顺势向回收拢，似乎想要抱住什么。他还能抱住什么？他最珍贵的东西不是在刚刚就被抛入火中了么？看着升腾起的大火，老翁整个人都愣住了：“我……都干了些什么？”

情绪回落下来，丢失的理智回归，老翁愣愣的看着火堆，身体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干了人生之中最愚蠢的一件事。老翁不顾一切冲入火堆之中，如同当年他不顾劝阻一般想要抢救一下时被顾长生拦下。木偶身上的戏服起着火，裹在它的身上，变得更加的绚丽，恍惚之间老翁仿佛看见了木偶对着他盈盈一笑，又端然又妩媚的对老翁作了个揖。那滴眼角的泪珠并没有被火焰掩盖，反而在火焰的衬托下变得格外的耀眼。老翁眼中含泪，木偶在火焰中起舞，美丽的没有词语去形容，他嘴巴微张，愣愣的看着火焰中的人，嘴里习惯的念出唱词，配合着木偶的舞蹈。一曲终了，老翁再也抑制不住眼泪，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老翁瘫坐在火堆旁边，愣愣的看着只剩下灰烬的火堆，不顾余温，老翁突然伸出手去捧起一捧灰烬，紧紧的抓在手心之中，感受着它的温度。良久，老翁叹道：“暖矣，孤矣！”

“天要亮了。”

顾长生感叹着，悲伤的情绪慢慢的消退。“老汉平日里以木偶戏为生，如今没了它，老汉有个不情之请。”

“不若，公子做我的木偶如何？”

老翁转过身来，突然说道。“……？！”

“你说什么？”

顾长生回头。“砰！”

一声金石碰撞的声音袭来。顾长生回身持剑挡下了一记重击，冷笑道：“早防着你呢。”

“你的法力恢复了？这怎么可能？！”

原本的老翁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衣男子，见对方轻松挡下了自己的攻击。顿时惊讶出声。“该死！”

黑衣男子暗骂一声，手中旗幡一挥滚滚黑烟袭来，一声声不明生物的嘶吼传来，待黑烟散去，数十具活尸已经堆满了破庙，黑衣男子已经逃离。“啊！”

痛苦的惨叫传来，顾长生立刻把目光投过去，就看到活尸群中有什么东西滚来，仔细一看是一颗头颅。【山神的头颅，因信仰的存在，使它的头颅依旧蕴含着神力，对于鬼怪有着极强的克制。】头颅神光大放，只一瞬间就清场了庙宇，周围的空间也尽皆破碎，等再次睁开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俨然是城外的山神庙。【牵丝傀儡，以千年槐木的木心制作而成，眼角的泪珠以金丹妖狐精血点缀，有着施展幻境的能力，在幻境所受到的一切伤害都会具现在实体之上。】【神通魅惑，操控。】……“咳咳！”

某处深山密林。逃跑的黑衣男子口中的不断咳血，痛苦倒地。“该死的！没想到牵丝傀儡反噬如此猛烈。”

“拿着本座的傀儡，却连一个炼气二层的修士都解决不了，真是枉费本座对你的一番栽培。”

黑暗深处，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响起，黑衣男子顿时身躯一震，拖着有些颤抖的身躯跌跌撞撞的站起。一身黑袍的鬼面人从黑暗中走出，黑衣男子恭敬跪下：“弟子拜见师尊。”

“啪！”

黑衣男子的右半边脸顿时红肿起来，但他却不敢有丝毫不满。“这次就罢了，为师交待你的事做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