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兆进来花厅，到许悦然面前后，两手叉叠于身前，弓腰作揖，行了个弟子礼。“先生。”

许悦然对他行止有礼，进退得当的小大人模样习以为常，之前她跟赵兆说过许多次：师生平等，赵兆不用每次见她都行大礼，只要打个招呼就行。但赵兆不肯，执拗地说：“师就是师，弟子就是弟子，遇见师父行礼是应该的。”

花厅里除了许悦然和赵兆，其他人脸上神色复杂，特别是吕嬷嬷。就像是生日当天收到个全球限量销售的高奢品牌包，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告知那是3D打印出来的模型。赵兆六岁开始启蒙，这三年里，不知道气跑了多少夫子。别说行礼了，他上课时能不睡觉不顶撞夫子，好好上一次课，夫子当天能多吃三碗米饭。他们既为原来赵兆如此知礼而开心，也因为赵兆行了弟子礼而复杂。赵兆真心将许悦然看作老师。可是他没有入学，怎么能认了青石书院外的人作老师。何况还是个年轻女子！他拜师，也应该是拜青石书院的学究为师。“兆哥儿……”赵夫人张口，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犬子不日就要启程，先生和犬子叙叙旧，我和夫人这就吩咐下人下去备宴。”

赵老爷笑眯眯地说完这话，和赵夫人一同离开，吕嬷嬷站在原地左右转。她还不想走，可老爷夫人都离开了，她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她搓着帕子一跺脚，还是出了花厅的大门。花厅里只剩许悦然和赵兆，许悦然问他，“你不想去吗。”

赵兆摇头，他不想去什么书院，就想好好在家里解题学定理。但他没有办法，爹娘要他去，他不得不去。“你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新的领悟？”

“把之前的定理反复看过了，例题也看了几遍，我依葫芦画瓢，按着例子给自己出题解题。感觉那些定理已经吃透了，可以学新的了。若先生不放心，可以考考我。”

许悦然看赵兆恭敬地站在她右侧前方一步之外，让他到身旁椅子坐下。隔着放茶的小桌，许悦然柔声开导他，“能告诉我青石书院是一个什么样的书院吗？”

下花村里也有几户供孩子在外读书的人家，但那些读书的孩子从不还村，许悦然穿来后整日劳碌，还没有了解过这个时代的教育体系如何。赵兆跟许悦然具体描述了青石书院，许悦然心里有了个大概，青石书院相当于许悦然所在的时空里，古代的六大书院。朝中学子，都以到青石书院读书为荣，而且书院不仅仅只教授科考的知识，书院的教育，主要是培养君子。按许悦然所理解的，就是这个书院是一个可以促进人全面发展的学校。她知道赵兆为什么不想去，赵兆在数学这方面极有天赋，但是在文史上略为逊色。可赵兆才九岁，他目前文史逊色，不代表他就学不好文史。“赵兆，你为什么不喜欢读文史呢？”

赵兆不语，他有些怕说出原因后，许悦然会笑话他。“总有一个不喜欢的原因啊，因为字很繁琐，认不全，还是觉得很枯燥，没兴趣？”

赵兆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刚开始觉得无趣，到现在我也不清楚了。”

他还太小，只能知道他现在喜欢什么，其它的事情他不想考虑得那么深。“赵兆，你去看看吧。”

赵兆抬头看着许悦然，他难得直视许悦然的眼睛，“可是我还想和你学函数。”

“赵兆，我能教给你的东西，别人不一定会，同理，别人能教给你的东西，我也不一定会。还记得我跟你比拼过的列式运算和珠算吗，你两个都学过，对这两者的看法如何。”

说到赵兆熟知的领域，他整个人都散发出自信的气质，“列式运算的基础是九九乘法表，如果是整数和简单的数字，列式更快。但若是复杂的散数，珠算则更胜一筹。”

运算是数学的基础，哪怕现在开始接触函数和方程，赵兆也不敢小看过一次简单的运算。“你看，我教的是列式，但我并不会珠算，你到青石书院去，里面有擅长各种知识的夫子，能学到不少我教不了的东西。”

“不是的……”赵兆把头低下去，声音也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变轻，“就像你方才说的，书院里的夫子也不一定会你会东西。”

许悦然浅笑，这小孩从小就精，能从别人话里的逻辑逆推表达自己的看法。“赵兆，我就在这里，等你学成回来，我还是能继续教你知识，但青石书院的机会可能就这一次，你要好好把握。”

摇摆了许多天的赵兆有了方向，面对许悦然，因为尊师，他时刻守礼。但也因为许悦然总能以平等的态度对他，他在许悦然面前，能够放心地表达自己的要求。“这样的话，我在书院学习的时候，就不能学你教的东西了。”

许悦然被他两者都想要的“小贪心鬼”的姿态逗笑了，她笑道：“赵兆，若你书读多些，就能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了。”

“放心吧。”

许悦然又说，“我得闲了，把定理写在本子上，托你父母带给你，这样可好。”

从进门伊始，头顶就像顶着一圈乌云的赵兆脸上重拾阳光，“好！”

说开了后，赵兆拿出这段时间的作业和思考给许悦然查阅，许悦然在本子上又点了许多新知识点给他。师生两人沉迷在各种数字、运算符号和图解里，一时忘了时间。等到赵夫人带着丫鬟过来说可以赴宴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了。这顿饭是以谢恩宴的名义开的，另一个层次上，也是许悦然和赵兆的告别宴。赵兆作为“弟子”的身份，要穿着正装，他回寝房里更衣，赵夫人怕怠慢许悦然，先领着许悦然过去宴席那里。路上，赵夫人欲言又止，许悦然不是那种拿乔的人，开口道：“已经说服他去书院了，赵兆是个聪明孩子，他一定能在书院找到一个造诣很高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