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一个叶家军，全落在当时只有十二岁的小姑娘肩上。就靠着这副小小的身躯一次次稳住战事，才得以获得陛下信任，继续守淮南边境与叶家至今。思绪跑的有些远。贺景昭想起自己的两世十二岁，虽都受尽了冷言冷语与口腹蜜剑，但至少衣食无忧。而眼前的女子呢？亲人接连死在面前，自己也满身是伤，到头来连效忠的陛下都对她生了疑心。若当年她顺势而退，回到京城，仗着父兄留下的功绩，叶家自能安稳。如今……又何必呢？贺景昭顿觉无趣！轻轻的将药洒在她的伤口上，暗道：“又是个为功名眯眼的蠢人罢了！”

再活一世，他自认除了向贺国公府那些让他死都不能体面的人复仇外，什么功名？什么利禄？皆入不得他的眼。但此刻，心被扰乱了！[—10,总进度—2。]叶依楠：“……”怎么又负了！有些气闷，这人脑补什么呢？突然，她耳尖动了一下。反正一时厌烦看见眼前的人，索性趁势道：“有人。”

贺景昭耳尖也微动，快速将纱布打了个结，起身离开。他心里烦乱，不痛快的紧，连平日“在下如何如何”那句挂在口头的谦逊也省了。叶依楠算是看明白了，这人根本就是颗黑芝麻馅的汤圆。加之这几日相处过程中对他的了解，这个碎片的城府绝不容小觑。这样的人，对自己没有信任之前，一定不能对他太过热情。否则定会觉得自己对他口腹蜜剑，包藏祸心！她穿好衣裳，出门，便见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提着大包小包与站在门口的贺景昭大眼瞪小眼。见叶依楠出来，夫妇一惊，赶紧上前：“将军！”

“嗯，”叶依楠颔首：“前几日落崖伤重，在此叨扰，多有打扰。”

“不打扰，不打扰，寒舍简陋，承蒙将军不嫌弃。”

男人道一瘸一拐：“夜里寒气重，将军身上总有伤，快进屋。”

昏黄的烛光里，贺景昭看见叶依楠对着那男人的面色多了柔和。他心里生出些许连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感觉的怪异。“公子模样生的真俊，是将军何人啊？”

老妇人一身粗布麻衣收拾的干净，大脸盘子上笑容朴实，看着就令人舒坦。“晚辈姓贺，是叶将军的朋友，在外游学，途径淮南。”

贺景昭道。“来淮南游学？”

老妇人笑容变得僵硬。贺景昭故作不解：“叶将军似也觉此事不妥，在下……”“老婆子，快把带回来的吃食拿来，”屋里的老人正看着他们，打断了对话。贺景昭回头，看到了那老人眼里对他深深的戒备。“在下帮您拿。”

贺景昭仍旧一贯的温润。叶依楠瞧了眼老人与贺景昭之间的暗涌，问：“认识？”

老人：“属下几年前曾跟大将军去京都，见过一面。虽他当时年幼，但属下不会记错，他就是贺国公府世子。”

他说的大将军是叶依楠的兄长。“嗯，”叶依楠应声。老人：“将军知道？”

“他自己说的，”叶依楠抿了口水：“无害我之心。”

“那就好，”老人神色间的紧张依旧未退：“将军这几日不在，乌苗国蠢蠢欲动，淮南境内人心惶惶。”

看了眼叶依楠，小心道：“流言对将军很不利，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叶依楠不答反问：“你跟在兄长身边时日不短，可听过江湖有什么情报组织？”

“听过，”老人道：“但不是在大将军身边时，而是在将军身边时听闻。”

叶依楠：“了解吗？”

老人微摇头：“不了解，只知名为藤网，不问因果，只卖情报。”

看向叶依楠：“将军准备找它们传递消息？”

“嗯，”叶依楠点头：“陛下已容忍我近一年，也就是说淮南已在他手中失控一年。”

“若非父兄的功绩、他对姑母的愧疚、以及祖母和黎昕还在京城，陛下怕是早对我下了杀令。”

“无论通过什么方式，当务之急是从我处传出只字片语到御前。”

“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老人起身，出去一趟，拿来一撮香：“将军三更时焚香，连焚三日，藤网自有人上门。”

“不在此处，”叶依楠并未拿香：“回府后再说。”

老妇人与贺景昭正好端吃食进来，叶依楠向贺景昭扬扬下巴：“这位是贺公子，我朋友。”

贺景昭看了她一眼。向贺景昭：“张叔，张婶。”

两方寒暄毕，叶依楠又道：“张叔曾是我兄长的亲卫兵，兄长走后，在我身边三年。”

“都怪属下不争气，”张叔看着自己的腿：“当时若非将军相救，属下丢的恐怕不是一条腿，而是一条命了。”

叶依楠：“同为国守疆的将士，情同父兄，理应如此，张叔无需见外。”

她这话说的颇有为将的气势，贺景昭身体里的气血翻涌不已，心里的烦闷却愈发浓烈起来。就好像身体里有两个自己，一个充满男儿气血，另一个又不屑对方看不破“繁华到头终是空”的世事。闲话良久，人渐散去。贺景昭拿出白日收到的纸条又看了一遍，暗道：“二皇子怀疑焦太尉，这倒是个有用的消息。”

“而陛下，对叶依楠的不满已成为悬在她脖颈上的刀，随时都有落下的可能……”墨鸦般的睫毛微垂：“叶依楠不可能猜不到，然她这几日却任由淮南局势恶化，难不成想用淮南动乱，向京城传递消息？”

“若真如此，必有伤亡！”

“叶家军镇守淮南，最终反用淮南百姓的血护叶家，当真讽刺！”

他眸中凌厉的暗色里透出病态的欣喜：“什么公忠体国，执节守义？”

“权利、威望，到头来还不是为一己私欲！”

“呵呵……不堪的岂止我一个！”

唇边笑意纯稚的人畜无害：“都一样，都是俗人。”

但他明显不是真的开心。眉心蹙成的折子抚都抚不平。望着桌子上的香，半响，起身走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