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笑，笑得很轻，轻得让人心疼，“反正你不爱我的嘛？我也不是非你不娶，等哪一天，你人老珠黄了，我后悔了，遇上了更好的，更好看的女人，咱们两清，你随时放了我呗。”

洛然没说话，愣愣地，她不知说什么好。“你不用有什么负担，就是假的结婚，领个证罢了，形式而已，我不是那张欺男霸女的黄世仁，今后，你的生活，不会有什么不同，还有什么不放心？”

崔言将她搂紧了，“我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很长时间后……“只是帮忙吗？”

洛然闷闷地问。她在他的怀里，身体僵直着，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件事，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平白落个二婚，何必呢。“你就没想过，我这年纪，为什么没有对象？”

崔言轻声笑道，带着一丝邪性：“你就不怀疑，老子有可能根本就不喜欢女人吗？”

“你……”洛然有些呆愣。“今天去菜场，你也看到了，我这年岁了，”崔言说，“爹妈也没了，又没人管我，本来我自由自在，无忧无论的，不知道有多好。偏偏年纪摆在这儿，正值适婚年龄，赚得也不少，模样也周正，搞得那些热心的居委会大妈们，三天两头来关心我的对象问题，我也怕麻烦，现在好了，别人都觉得你是我对象，顺水推舟，不是很好吗？再过几个月，孩子都出来了，就再不会有人来老子耳边烦这事了……”“这样啊……”洛然低声说。这样说来，咱们领证，对你还是好事了？她猛然觉得别扭，那现在两人抱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呢。“你可真厉害，半天憋不出个屁，老子情也煽过了，好话歹话都说干净了，哎！”

崔言松开了双臂，推开了洛然，猛地转身，独自大步朝前走，沙哑道：“愣什么？走了！赶紧跟上！上班迟到！老子扣你工资！”

崔言的话，毫无逻辑可言。细细想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玩意儿。从头到尾，光顾着猜测她的心思了，只想让她别有负担，说的话有多不合逻辑，牛头对不上马嘴，崔言也顾不得了。走了几步，才暗暗掐自己一下，妈的，再怎么，也不能说自己是弯的啊！因为这一场糊里糊涂的“表白”，两人之间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去酒吧的路上，一句话也没有。小面包车也够破，安静下来才发觉，这车除了收音机喇叭不会响，每一个零部件都在争先恐后地发出独特的声音。到了酒吧，目送洛然进去，崔言就心虚地溜了。洛然一晚上都没见到崔言。十二点之前，做的是生人的生意，调的是普通的酒，十二点后，就是别样的世界了。平常崔言总会回来那么一两趟，或是押送不听话的企图逃跑的游魂回来，或是抓回来一两只怨念未消，危害人间的小鬼。他还会体贴地给带回来各种各样好吃的夜宵。他就像是这座城市的夜行侠客，熟悉这座城的每一寸，美食藏在再小的巷弄，都能被他给找到。今天，崔言一晚上也没有回来。凌晨三点，酒吧安静下来，乐队撤了，门口也挂上了打烊的牌子，厨房的人打扫干净也走了，服务生正在忙着收拾座椅。吧台前边排队领汤的“人”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老邪叹了一声，伸了懒腰，说：“今天能早些回去睡了，真好！”

“梅老师，您先走吧，剩下的我来做就行了，”洛然乖巧地说，“我跟您好些时日了，配方都能倒背如流了。”

“怪了，”老邪疑惑道：“一晚上没见到崔言，你们俩吵架了？”

“没有啊，”洛然说，“兴许今晚他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把老邪送走了，洛然站在吧台，飞快地把剩下的汤给分发出去。今天很顺利，大多是些寿终正寝的人，或者被病痛折磨终于得以解脱的，都痛快地把孟婆汤喝了，一个闹事的刺头都没有。最后一份孟婆汤发出去，崔言还是没回来。酒吧里无论是人还是魂，都走空了，只剩下洛然一个。等着等着，趴在吧台上快要睡着了，门口传来吵吵嚷嚷的声响，她抬头一看，崔言手里揪着好些小鬼。左右手全是。那些个小鬼有些游荡的年头已经太长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说不清楚。有些小鬼的面容已经模糊了，成了一团雾气。这些小鬼都怨声载道，七嘴八舌地控诉起来：“崔阎王，我没扰民啊，人家就在烧烤摊吸吸气味，我就闻着那羊肉串香，我都没敢靠近人，你放过我吧……”“崔阎王，我也没扰民啊，我就藏在电影院里看看午夜档的鬼片，坐得离那些个小情侣可远啦，我是鬼中‘良民’，抓我干嘛呀？”

“管理员，我就回去看看我儿子和老婆，等过了头七，我自己来这儿报道，您能不能放了我？”

“小崔啊，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让我吃了孙子满月酒的呀……”“崔言，你丫的是闲得没事干了吗？老子都在安运路那边晃了二十年了，就是为了等当年撞死老子逃逸的那个孙子，次次你都当作没看到老子，今天你抽了什么疯，赶紧把你爷爷我放了！”

“闭嘴！”

崔言插不进去嘴，无法一一回复，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只能大吼一声，统一回复：“都给老子闭嘴！还想不想投胎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