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很近，不过几句话就到了，兰花生了两个孩子，大的五岁是个女孩儿，小的三岁是个男孩儿。看到兰花，两人一前一后的跑过来喊着妈妈，兰花脸上带着笑，抱着小儿子然后招呼着柳梓颜坐。环顾四周，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家里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比起张海家更加清贫。“小玲，你坐吧，等会儿小芳她们就来了。”

兰花说完抱着小儿子进了屋，然后拿了盒毛线和针织工具出来。整个过程中，兰花的大女儿都好奇的看着柳梓颜，她的衣服有些褪色，洗的发白，手上因为到处摸有点脏，但是脸上却挺干净，挺可爱的一个小女孩儿。柳梓颜朝她发出善意的微笑，柔声开口：“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儿不说话，退后了一步，正巧兰花出来，看到自己女儿胆小的样子，有些不喜，“秋雅，这是玲姨，就是隔壁海叔叔家的，快，叫姨！”

柳梓颜听到小女儿的名字的时候眼眸微闪，这个名字在这个村子里算是比较文艺的了，在铁蛋、狗剩这些名字在这里喊的很平常的地方，突然来个比较文艺的名字还是挺让人觉得违和。秋雅仍然没吭声，反而后退了一步，柳梓颜见兰花面色不渝，忙道：“小孩子见到陌生人害怕很正常，女孩儿本就胆小，不用说她，对了，你这小儿子叫什么名字？”

兰花抱着小儿子坐在板凳上，然后看着怀里的孩子，“他叫张来福。”

柳梓颜汗，瞬间看那小子的就有些不好了，因为她想到了柳家养的那条大狼狗就叫来福，再看兰花有些涨红的脸，问道：“这名字谁起的？”

“秋雅是女孩儿，她爸和爷奶不喜欢，就一直大丫大丫的叫，所以我给她取的大名秋雅，儿子取名自然轮不到我，来福是他爷取的，平日里我就喊他小宝。”

柳梓颜叹，果然是这样，说话间，院子里来了三个女人，都是二十来岁的模样，看到她，都带着好奇的眼光打量。看到其中一个人的面相，柳梓颜眉骨微动，然后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这就是海子家的新媳妇吧，叫什么小玲。”

一个穿花格子棉袄的女人率先开口。柳梓颜点头，“你们好，我叫小玲。”

“昨天才买进来，今天就能出门，在我们这里，你算是头一个呢。”

另一个穿棕色棉衣的女人神色有些轻蔑，这里哪个女人不是尽自己所能的去反抗，虽然最后都无奈的妥协了，但是至少反抗的态度在那里，哪里像眼前这个女人这么随便。柳梓颜懂她的意思，并没有解释，只是淡淡的开口：“左右不过一个结果，没什么不同。”

那女人皱眉，讽刺道：“说到底，还不是看张海长的好，要是卖给四五十岁的的，你能这么心甘情愿？”

“好啦卢英，都是苦命的，在这里针锋相对有什么意思？”

兰花看到卢英的话不对，连忙上前制止，这个卢英到这里也有三年了，买她的是个四十岁的男人，长得也磕碜，卢英那时也才二十三岁，长相也还清秀，又怎么会认命，逮着机会就跑，却一次没有跑成，反而每次都会挨一次毒打，后来怀孕了，生了个儿子，心里有了牵挂，也领悟到自己实在逃不出这大山才死了心。可她到底年轻，又怎么会甘心跟着那个男人，早前便悄悄跟自己说，如果男人换成张海，自己生了孩子也就罢了，无非是这个地方贫穷点，那时她就知道这个卢英对张海有些小心思。那个穿花格子棉袄的女人也开口：“是啊，左右逃不掉的命运，早点认了也好，少受点苦，那海子年轻长得也好，这也是小玲的福气。”

“秀红你这话有理，都坐下来打毛衣吧，也就这个天儿咱们自由些，农活不忙，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到时候我们都要忙活着伺候一家老小了。”

兰花把小宝放下放他自己去玩，小宝跑到院子里去找自己的姐姐玩泥巴。这里没有什么玩具，少见的几样玩具也都残缺不全脏兮兮的，柳梓颜想着这大山外的孩子，尤其是条件稍好的，哪个不是穿着合适的漂亮童装玩着鲜艳有趣的玩具。网络上曾经有一张很有深度的图，一个经历沧桑的女人背上背着熟睡的孩子，顶着寒风坐在小板凳上给一个穿着精致的小男孩擦皮鞋，小男孩的妈妈打扮的也很富贵，在旁边一脸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没有人能否认努力能创造财富，可是有的人生来就拥有了财富，至少起点要高出很多。这个地方偏远而闭塞，除了村子里有个小卖部，里面也只有简单的调味品和零食，村民平时也就忙着田里的农作物，自给自足，省出来的口粮就去镇上卖了换点其他东西。因为没有文化，年轻人出去打工也挣不了几个钱，也没有女人愿意跟着他们来这里生活，他们最后还是要选择回到这里成家生子。“小玲你是哪里人啊？”

秀红从自己带来的篮子里拿出打了一半的毛衣，看着像是小孩的大小，她的手打的飞快，那勾花也挺好看，十几针下去就是一朵漂亮的花。“我是帝都的。”

柳梓颜学着兰花教她的方法织围巾，起了个头。“帝都？”

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红衣女子转过头来，看着柳梓颜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嗯。”

柳梓颜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手上的动作。“那你......知道美好实业的陈达吗？”

那女子期待的看着她。柳梓颜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听过。”

那女子眼眸一亮，身子更近了些，“那你进来前知不知道美好实业的近况？或者说有没有出什么新闻？”

柳梓颜摇头，“我平日里就读书，很少看这些新闻。”

女子有些失望，头转了过去，神情低落，喃喃低语，“其实就算你知道又能怎么样？我们都出不去了，我就是想知道他情况还好不好。”

“你是美好实业的千金陈珠吗？”

柳梓颜转过头看着她开口。其实心里早已有答案。那红衣女子半晌才轻轻点头，眼中带着泪意，“我以为可以不想的，我也想着就这么认命好了，可只是提起帝都，我就想到我爸，三年的时间了，他连我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柳梓颜正要说话，却敏锐的听到前院走近的脚步声，给陈珠使了使眼色，告诉她外面有人来了，陈珠连忙把眼角的泪擦掉，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织毛衣。进来的是柳梓颜早上见过的那个春华婶，怀里抱着个一岁半的小孩，看到陈珠悠闲的打着毛衣，声音有些尖锐，“孩子在家哭个不停你也不知道带，就知道丢给我，织毛衣不会等到孩子睡了在家织吗？”

陈珠皱了皱眉，抬头冷声道：“孩子是你们要的，自然得你们带。”

春花生气急败坏，“那孩子难道不是你生的吗？你是他亲妈！”

陈珠看着张手要她抱的一岁多的孩子，心里跟刀割一样疼，面色却很平静的张口：“我是他亲妈，可他是怎么来的你很清楚，对于我来说，他不是我的孩子，是我的耻辱，是来讨债的。”

“你......你，你这个女人真是个冷血心肠，以前没有孩子你要跑，现在生了孩子，对孩子也没一点感情，他是你十月怀胎所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陈珠站起身朝孩子走去，嘴角带着凉薄的笑，“呵，你怎么说都没用，你要不怕我把孩子掐死你就交给我带好了。”

春华婶一听，看着陈珠伸出来要抱孩子的手猛然一惊，抱紧孙子后退几步，有些惊恐的看着陈珠，“虎毒不食子啊，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陈珠冷冷的盯着她，“相处这么几年，你们也应该知道我说得出做得到，有种你们就打死我，不然别想着使唤我。”

春华婶狠狠的盯着她，以前陈珠也待还在淡漠，却没有冷漠到这种地步，家里的活她不愿意干，但是现在也开始慢慢做了，怎么这会儿这么强硬？再看那一桌的另外几个女人，像是没有听到她俩的对话一样，事不关己的织着东西。啐了一口，有些冲的骂了一句，“都不是个好的。”

然后抱着孩子转身离开了。她一离开，陈珠的身影就晃了晃，险些站不住的靠着椅子坐了下去，眼里的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那秀红深深的叹了口气，朝着陈珠开口：“你说你这又是何必，自己的孩子那么冷漠岂不是伤孩子的心，孩子哪里懂大人的事，哪里懂娘的苦，他只会觉得自己的娘不要他了。”

陈珠抹了抹眼泪，声音有些沙哑，“现在小不懂，以后长大了也不会懂，这里的罪恶只会一代一代的循环下去，我生的儿子，以后也会变成罪人。”

几个女人同时感觉心一沉，那织着毛衣的手也变得沉重起来。“我们所谓的婆婆，曾经也是被拐卖来的，她们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生了孩子认了命，操持着那所谓的家，等孩子大了，也会用同样的方式给他买媳妇，为了让媳妇安心留下来，用同样的手段逼迫她生下孩子。”

陈珠的声音有些低沉，低垂着头，周身散发着浓郁的忧伤，“在我们生下孩子的那一刻就认命了，在认命的同时人生就彻底的毁了，而且毁的不光是自己，还有我们的孩子。”

柳梓颜想起她曾经看过的一些故事，被拐卖的女人们被解救后，终于可以回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家，可是看着哭的肝肠寸断的孩子，无法割舍心中的不舍，最后选择了留下。也有的当时狠了狠心离开了，在自己的家乡开始了新的生活，却一辈子也忘不掉那个被自己抛弃了的孩子，痛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