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翠兰老母鸡般的声音落下，路澹彻底石化，甚至都忘了放下举起来的手。方愚轻咳一声，“乔女士，没有证据的事，不能凭白诬陷别人。”
乔翠兰站在顾城身边，有恃无恐，“这怎么就是没凭证的事？你亲眼见路笙是无辜的？”
方愚皱眉，还想再辩解，被路澹拦住。路澹看着对面那两人，脸上露出怪异的笑，这笑容都有些扭曲。“你说……我妹妹怀了你老公，顾博观的孩子？还威胁你？”
乔翠兰被路澹阴阳怪气的态度弄懵了，“难道不是？”
路澹冷哼，似笑非笑盯着乔翠兰，“丑人多作怪。路笙若是真能见到顾博观，最正常的举动，应该是剁下他的狗头。”
“你骂谁呢？”
乔翠兰厉声反问。路澹哼了一声，斜眼瞪着顾城，“你们顾家人，真是如出一辙的恶心。我还是那句话，顾城你听清楚，以后别让我见到你，我见一次揍你一次。”
顾城半个身体护在乔翠兰身前，即便被羞辱被威胁，都没变过脸色。声音仍旧清冷，不带丝毫情绪，“你怎么肯定路笙没见过我父亲？”
路澹冷笑，不屑于回答。顾城眼眸闪了一下，慢悠悠说道：“两年前，你住院，我父亲去医院找路笙。你父亲在走廊当众责骂她……”提到这件事，路澹瞬间炸毛，指着乔翠兰鼻子大骂，“你们仗势欺人，趁火打劫，还有脸提？哄着路笙把留学名额让出来，结果呢？你们家的孩子是宝，我们路笙就是草，活该被你们作践？”
说着气血翻涌，“偏偏我爸爸不知情，拿了你们所谓的救命钱，跪下给你们磕头。其实那钱根本没打过来！我妹妹前途没了！”
“看着我爸爸把路笙赶出家门，你们很得意是不是？”
顾城失声，“路笙是为了救你？”
声音不大，对面的方愚和路澹听不清楚，在他身边的乔翠兰听得一清二楚，脸色微变，轻咳一声，“孩子，妈妈身体有些不舒服，咱们先走。”
方愚看了下时间，拉住路澹，“先去剧组找小笙。我有事和她说。这两人的账，以后再清算。”
从乔翠兰提出离开，到方愚等人转身往反方向走，时间只用了半分钟不到。短短几十秒，顾城整合记忆中的零星片段，心中闪过一个猜测。因为这个猜测，全身血液倒流，青天白日下打了个冷颤。乔翠兰定住心神，拉住顾城的衣袖，“孩子，先和妈妈回家。”
顾城下意识甩开她的手。乔翠兰诧异地看着他。她的儿子，比她更高大，她得仰头才能看清他。但不管顾城长多大，在乔翠兰眼中，他始终是被她抱在怀中的幼小孩子……乔翠兰柔和了眉眼，轻叹一声，“怎么不高兴了？”
说着，拉他的手上车。回城北别墅的路上，顾城始终低头，沉默，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死死卡在肋骨的位置。乔翠兰并不觉得有异。顾城从小就是怪癖的性格，主动和人说话反而是反常现象。车子停下，乔翠兰悠然下车。顾城半个身体隐藏在车中的阴影下，声音传出来，“很久没去医院了。我去看望爸爸。”
顾博观毫无知觉地躺在病床上，床头摆着生命体征探测仪。躺了两年，有护工悉心照顾，这男人就像睡着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顾城走进病房，停在床位，低头看着父亲熟悉的容颜。记忆中的父亲，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从小到大，他很少在家中看到父亲，学校不管有什么事，都是管家出面，管家解决不了，乔翠兰出面……父亲！这个称谓对顾城来说，只是一个角色，一个形象代表，并没有真正的含义。但父亲昏迷，企业面临破产危机时，他和母亲在急救室外被公司股东逼迫时，他才意识到，他成长的这些年，一直在父亲的羽翼下安稳生活。承担责任，保护自己的亲人，懂得取舍放弃……几乎就是一瞬间，他从男孩成长为男人。对父亲的感情更为复杂。在今天之前，他以为路笙和父亲有不正当的关系。他以男人的身份看待自己的父亲，所思所想都带着浓浓的敌意。正如希腊神话中俄狄浦斯杀父娶母所昭示的内容，他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甚至取而代之。但方愚的说辞和路澹的反应狠狠扇了他一巴掌。路笙和父亲所谓有关系，一切都是乔翠兰的算计。当初在医院看到路勇指责路笙，开启了误会之端，此后他没找真相，在错误的道路上拍马狂奔，直到最后，乔翠兰用一句“怀着孩子找上门”盖棺定论，让他在情绪最混乱的时候彻底推开路笙。其实只要他冷静下来，乔翠兰的说辞真是破绽百出。只是他先入为主，用有色眼镜看待路笙。不管路笙做什么，他都用最坏的恶意揣测她。哪怕他在路笙手机中安装监视器，听她和方雪梅提到乔翠兰有关的字眼，都觉得路笙是在迁怒污蔑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给了他骨血，一年年把他照料养大，是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不是仗着孩子无法割舍母亲，所以乔翠兰欺瞒哄骗他，对他下手都毫无顾忌。即便真相在她面前戳破，她都不怕自己和她翻脸？乔翠兰赌对了。他确实不会。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即便母亲再罪恶不赦，也是他的母亲，是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只是，他该怎么办？该爱戴的人变得丑陋，该仇视的人变得漠然，他坚信了二十年的观念坍塌幻灭，爱恨在掌中颠倒反复，他以为自己会就此崩溃，但没有！他心头一片麻木，一点感觉都没有，好像真相就应该这样，好像他的人生就应该如此滑稽混乱——爸，你过往几十年的人生，是不是也经历过这样的迷茫？顾城狠狠吞咽下口水，连带着鼻尖的酸涩一起咽到喉咙里。一步步走向安睡的顾博观，那张安详的脸从未有过的清晰。站在床头，双膝软下，着地，顾城捧着顾博观的手，额头贴在父亲的手背上，半晌不语。只有微微颤抖的双肩泄露几分情绪。不知过了多久，沉闷嘶哑的声音幽幽响起，“爸，儿子……不孝……”病房的门开了又闭合。顾城离开后，床头的生命探测仪突然跃起锋锐的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