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夫人眼睛瞪得大如铜铃，“少？一日三餐哪一餐我亏了你？再说就算叫你天天喝粥，那水也是我朱家的！”

“是，是，是”米果赶紧点头，俗话说“滴水之恩应该涌泉相报”，喝人家的粥就得还米饭，吃泡菜就得还猪肉。看米果点头如捣蒜，态度还算端正，朱夫人稍微收敛了些怒气，又道，“再来说穿，从五岁的小不点长得你如今这么水灵，一匹布一块料，你以为便宜啊？”

米果这次学乖了，任朱夫人头头是道，说得天花乱坠好像从小就给她穿龙袍似的。在心底，米果也很认真地算帐。她身上穿的从来都是地摊货，或者就是同学穿旧之后转手送她的。就连内衣从她发育开始就没几件给她换。米果常常在想，自己的胸是不是也考虑到她经济拮据，所以才一直不长，以免增加她开支。朱夫人红唇白齿，吐字如珠如流，说半天不带一个气喘。就像那些话积在心中早就腹稿无数！终于在她停下来喝水的时候，米果见缝插针问，“阿姨，你大概算算，这些年我欠你的，应该多少钱？”

朱夫人眼珠儿转转，默算少顷，开恩般说，“小百万吧！”

怎么可能？米果才不承认她这个算法。这些年吃没吃个好，穿没穿个啥，明明学习成绩优异却只让她读完高中，她心中自有杆称。但米果没有当场翻脸，她只很乖地“哦”了声，然后说，“阿姨，没事我先上楼了。”

她转身就走，朱夫人在后面扯开嗓子叫嚷，“死丫头一天到不是往外跑就是待在自己房里，好歹小易是你丈夫，就快嫁进来，你多学着怎么当人家老婆。”

才不理，米果步子加碎。朱夫人不依不饶，声音越来越大，受不了，米果飞快地跑回房间。一百万是吧，好，我还你！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属于你们朱家！还有“米果”这个名字，我不要！还你，还你，这十几年欠你们的恩情，连同成长的记忆，统统还给你！一刻也待不下去，米果拿出行李，极快地收拾。她东西不多，全部加起来一个小小的手提袋就行。于她来说最最珍贵的那沓原创歌曲的稿件，还有那台她上个月才用稿费换来的笔记本电脑。差不多了，十五年来的东西全在手里。提着分量并不重的手提袋，米果往外走。门口，她回头看了眼睡了十五年的床，说不遗憾，说不伤感，那是骗人！可是，她又好兴奋，终于可以像只欢乐的鸟儿飞上蓝天了。自由了！透过窗，看着外面小片蔚蓝的天，“加油！”

给自己打气，米果转身，心情欢快地拉门离开。朱夫人正剥桔子，听身后有声音，知道是米果，她头也不回，只像往常那般使唤道，“这些天小易肠胃不好，待会儿给他弄些清淡的，下午送他去医院瞧……咦，你这是要去哪？”

回头瞥了一眼，就见米果提着行李下来，朱夫人心生疑惑，剥桔子的动作倏地停止，看她眼睛眨也不眨。“阿姨，这是一百万，我走了。”

来沙发前，米果弯腰，将手中的百万支票放茶几上，一脸坚决。朱夫人看看支票，又再抬眼看她，忽地大怒，她猛地将桔子往米果身上砸，破口大骂，“你这小蹄子，我把你养这么大，现在翅膀硬了就要飞？”

米果站着不动，任她又打又骂。最后一次，我这是最后一次受你的气！她像木偶一样，朱夫人怒气滔天，冲过来发了疯似地拳头又重又密地落米果身上。很疼，米果咬牙忍着。累了，朱夫人如同被人抽了脊梁般的全身虚弱无力瘫坐回沙发里，“养你这么多年，你……你……你就是这么来报答我们朱家……”“阿姨，刚才你也说养我这么多年花了小百万，我现在还你一百万，你们也不亏！”

这些年吃了什么苦，就米果自己最清楚。从她来到朱家那天起，在他们看来，她身上就烙上了朱家的印。二十岁以后的人生属于朱易那个傻子，二十岁前是朱家的佣人，朱夫人的出气桶，更是朱家国外求学的那个小儿子的玩物！朱家人认为一切理所应当，毕竟自己是他们从孤儿院领养出来。可米果却坚决不同意。我的命，由我不由你们定！骂得累了，朱夫人手举起来对准米果，筛糠一样抖得厉害，“你要是走了，咱小易怎么办？”

“你用这百万再给他找一个能伺候他的。”

米果说得铿锵有力！“孩子呢？”

“再用这百万给他做做试管或找代孕。”

“你……你这小蹄子，百万百万，你以为百万能做啥？况且咱朱家少你这点钱？”

听米果执意要走，朱夫人虽然有气，但心口又急速地涌上许多情绪。她在害怕，害怕等她百年之后大儿子没人照顾，更害怕从今往后独自住在坟一样的豪华房子里。就连再要找个让她心烦念叨的人都没有！她的世界，空虚寂寞得令她害怕，令她恐慌，令她快要崩溃！米果小脸绷得紧紧，她看朱夫人，向来尖酸强横的朱夫人脸上流露与她性格不符的惊慌。朱夫人微微发着抖，半张的嘴唇看得出正颤得厉害。就要离开了，与这里的一切断绝关系，看着喘息的朱夫人，米果突然就觉得太阳穴涨得厉害，鼻尖发酸。米果咬了咬牙，终是一口气说，“阿姨，对不起，我……走了！”

拎紧行李米果转身就跑，身后朱夫人大步的追，“回来……给我回来……啊……”绊到沙发的角，朱夫人猛地扑到地上。坚硬的大理石地砖硌痛了她全身年迈的骨骼。“小果，回来……不要走，小果不要走……算阿姨求你好吗……”以前曾见过许多次朱夫人一个人的时候掩面垂泪，像现在这样从低声呜咽到放声痛哭，还是头一次。已经跑到门边，听到朱夫人的呼喊。米果回头，远远看着朱夫人趴在地上哭着向她伸手的伤心样，她的心，被朱夫人的哭声狠狠凿出一个窟窿。阿姨，保重！在心中默默说完，米果心一横，终是头也不回地拉门离开。门外，阳光灿烂明亮，那团灼目的光蜇得米果眼睛热辣辣的烫，好似有滚烫的液体正不受控制地要往外涌。米果抬头，眼睛瞪得大大看远方的天，将漫上眼眶的心酸狠狠逼退回去。别哭，不准哭！强迫自己用冷漠来武装自己，走出庭园，铁门咚地一声重重阖上。回头，米果看豪华精美的别墅，放下行李，深深鞠躬。阿姨，叔叔，大傻，还有那个小混球，谢谢你们！米果深呼吸，往前走，每一步踏实而又坚定。按着“未婚夫”给的地址，米果搭着出租来到即将入住的地方。这座城市有名的富人区，寸土寸金的昂贵路段被青山绿水环绕。名树葱郁，繁花景簇。座座别墅宛如珍珠般错落有致地镶在地段优美、阳光充足的位置。以前米果觉得朱家算是有钱人，但与这里的人家比，相形见拙！面前的房子，三层独立小洋房。外体是棕色玻璃墙，时尚前卫，墙面折射着阳光五彩斑斓的旖光。B区8幢，就是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