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什么都没发生，没有斗殴，没有暴怒。陆以慕没看尹悠，眼角甚至都没扫到她，只是与杜允文淡而有礼的打招呼。尹悠站在杜允文的身边，垂睫，凝视着微微红肿的脚踝，不由把白皙的脚趾向内蜷缩起来。她在想什么呢，难道她以为陆以慕会当场发飙吗？难道她以为陆以慕会为她争风吃醋吗？别自作多情了，你算老几？抬眸，尹悠凝视着眼前淡漠的英俊男人，他轮廓分明的五官在灯光下宛如神赐，眉眼间淡然优雅，举手投足间俱都风度翩翩，从容不迫，好似从朝堂转战沙场的儒将，谈笑间樯橹飞灰湮灭。这才是陆以慕，拥有无以伦比的克制力，谁也没办法真正影响他，那晚的砸门和暴怒不过是昙花一现。开败后，就没有了。公式般的寒暄完毕，陆以慕和杜允文友好握手，两人看起来交谈甚欢。尹悠的心很乱，耳朵不间断出现嗡嗡的杂音，她隐约听见陆以慕邀请杜允文去参加什么车赛，而杜允文答应了……车赛？尹悠一激灵回神，想制止这场诡异的车赛邀约，陆以慕却已转身离去，徒留寂寥的高大背影。杜允文伸手在尹悠眼前挥了挥，眼里含着隐痛，嘴边却带着温和的笑。“人都走了，怎么还呆呆的，回神了。”

尹悠转向杜允文，不解道：“你怎么答应他的赛车邀约，你们根本不相熟。”

“说几句话就熟了。”

淡淡的语气，根本没把尹悠的隐忧当回事。“可……”尹悠咬唇，不知如何开口，“允文，赛车的话一定会有赌局的，你们……”“尹悠，我不会输的。”

不容置喙的语气，容不得别人拒绝。温和只是杜允文的保护色，他骨子里也是个霸道说一不二的男人。多年的军旅生涯，使得他拥有铿锵铁骨；两年的卧底生涯，使得他拥有变色龙般的面具。他是复杂的，但他再复杂也是一个具有战斗因子的男人。当男人遇见赛车，好斗本能觉醒，血液燃烧沸腾，肾上腺直线狂飙！尹悠还想说些什么，但宴会已经正式开始，有人过来邀请杜允文，让他去后台准备，等会有他的讲话。尹悠挥别杜允文，转身往宴会走去，哪知刚走了几步，就被一名穿着三件式西装的服务员拦住。“请问是尹小姐吗？”

“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的。这是一位先生要我转交给你的，他说你会需要。”

服务员递过来一个鞋盒。尹悠狐疑地接过鞋盒，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双美到让人下不了脚的平底鞋，鼻尖突然涌来一阵强烈的酸意，她慌忙用手背掩住鼻唇。有谁会注意到她的脚伤，又有谁会知道她的咬牙逞强？“……那位先生呢？”

尹悠环视四周，本能寻找陆以慕的身影。“他并不在场内，他还说了只是举手之劳，你不需要你道谢。”

“……他是穿着铁灰色西装吗？肤色很白，大约一米八六左右。”

尹悠把陆以慕的特征粗略形容出来，她心里已经基本确认送鞋人是陆以慕。“并不是，他穿着黑色西装，小麦色肌肤。”

不是陆以慕？之前抱着多大的期待，尹悠现在就有多失望！“尹小姐，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去做事了。”

尹悠失落地点头，如果不是陆以慕的话，那还会有谁？左想右想都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尹悠只得先去休息间换上新鞋。动了动脚趾，大小正合适，简直是舒服得让人想要叹慰。算他是谁，既然对方不想让她知道，她又何必强求，鞋好穿就是了。……林木森处理完被踢女服务员的事情后，才来到陆以慕身边，他恭敬道：“陆总，鞋子我已经吩咐服务员送过去，是尹小姐的尺码。”

“嗯。”

陆以慕可有可无应了一声，吐出一个好看的烟圈。他望着喷泉里的那一弯倒月，眸色深邃，看不出在想些什么。林木森很想问，陆总，你为尹小姐做了这么多，为什么不告诉她？但他最终没有问出来，老板的私人感情生活不是他该过问的。“陆总，老夫人吩咐过，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今晚你不宜过多抽烟饮酒。”

“你是为我做事，还是为我奶奶做事？”

淡淡的反问，却激起了林木森满额头的冷汗。“陆总……”林木森惭愧地低垂下头。“好了，进去吧。别什么都和奶奶说，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别再让她操太多心。”

有些事他只说一遍，拎不拎得清就看对方了。有能力的人很多，他不介意换个助手。林木森郑重点头。……陆以慕进场时，杜允文正在台上讲话。杜允文的讲话并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甚至连语调的起伏都不大，但寥寥数句，就令人有惊心动魄之感。朴质语言中饱含着深沉情感，在场无一不动容。“……其实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那个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不离不弃，那个人……”说话间，杜允文的视线始终凝聚在尹悠身上，深情而厚重。周遭灯光都荟萃进他深邃的黑眸，再从他的黑眸中扩散而出，直直指向尹悠。杜允文虽没直接点出对方的名字，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有些老狐狸看出了道道，纷纷用饶有兴致的视线打量尹悠和杜允文。恐怕此刻在不少人心中，已经默认杜允文和尹悠是一对。尹悠低垂着头，羞得脖子都泛起了蔷薇色，她没想到杜允文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番话，她想逃开，但又怕那样反而更引来人们的注意力。好不容易挨到杜允文的讲话结束，尹悠微不可见喘了口气，胃部痉挛起来，刚刚太紧张了。这些发展并不是她所期待的，心仍然沉甸甸。晚宴开始后，尹悠找了个时机来到陆奶奶身边，询问她的病情状况。“就这样拖着，人老了哪个没点毛病，奶奶看得开。倒是你，悠悠，刚刚擎承那孩子说的人是你吧？”

陆奶奶依旧豪爽大方，疾病并没有把她击倒。“陆奶奶……”尹悠不知该如何回答。陆奶奶慈祥地拍了拍尹悠的手背，目光精湛有神。“奶奶都知道。原来悠悠是有更好的预备人选，才一直不愿意接受我家那个混小子。这也难怪，以慕性格是太别扭了。不过我敢说，以慕对你的心思是其他男人都比不到的。”

“陆奶奶，我和陆以慕之间的问题和其他人无关。”

尹悠低声道，经常是那样，她刚感觉碰触到陆以慕的内心，陆以慕又会离她好远好远，好似她根本不曾认识过他。她害怕那种琢磨不定的感觉，也害怕那种捧着心送到对方面前，却被摔得粉碎的心情。爱过，痛过，受伤过，不敢再轻易尝试。“悠悠，不管怎么样，你在奶奶心里始终是最适合以慕的妻子，更别提你还有一个以慕的……好好，奶奶不说了，悠悠你不要怕，奶奶知道媛媛是你的命根子，奶奶不会和你抢的。”

陆奶奶安抚般握紧尹悠的双手，话里带笑。她不会抢，只因为尹悠一定会嫁给她孙子，媛媛一定回陆家。尹悠看着陆奶奶慈祥端庄的笑脸，不由想起那个人在书房曾说过的话。“白家早就倒了，没有你外公，你算个什么东西？陆家老太婆她凭什么看上你，她要什么家世的孙媳妇找不到？”

“蠢货，她要你嫁进陆家，就是想要那份东西。要是你没点利用价值，她怎么会牺牲自己嫡孙？”

到底是长辈，尹悠不可能直接问出类似于“陆奶奶，你想要我嫁给陆以慕，是不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

这种话。况且那个人有极大的可能性是在挑拨。于是尹悠挽着陆奶奶的手臂，又和陆奶奶说了不少的体己话，只是不再提陆以慕，也不再提媛媛。宴会结束后，尹悠拒绝了杜允文的相送，独自去车库。杜允文太忙了，嘱咐尹悠到家后给他打个电话保平安，也不再强求。哪知尹悠刚进空荡荡的车库，林木森就迎上来，显然等待已久。“尹小姐，这是星海公寓666套房的钥匙，陆总说你明白。”

“嗯，我明白。”

尹悠接过钥匙，浅唇一笑，隐带苦涩。陆以慕想要一个干净方便的床伴，她想要一个陆以慕的孩子，两个人各怀心思，同床异梦。“尹小姐，陆总的心情很差，很差很差。你到了之后尽量不要和他起冲突，他的胃病还没有完全好。”

这样对陆总对尹小姐都好。“……”“尹小姐，其实陆总真的对你很好。很多事情我不方便说，等以后你就会明白，他只是不善于表达。”

或者说羞于表达，自尊心太强，过分骄傲。林木森在心底叹了口气。“……阿木，我认识陆以慕多少年了？我算算，二十多年，我同样了解他，他比我们以为的更深不可测。”

尹悠淡淡道，“我曾看过的一部美国片，片名叫《其实他没有那么爱你》，我推荐你也去看看，片子不错。”

好是好，只是没有那么爱。说完，尹悠就转身上车，驱车前往星海公寓6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