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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海的女儿(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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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交往了。即便身份悬殊,背景悬殊,也不妨碍他们的爱情之花如火焰一般炙热绽放。他们决定结婚时,并不是没有受到阻碍的,男人只是一个普通的潜水员,工资也许比普通人高一些,但是对丹的家族而言,却是真正的穷人,丹与家里大吵了一架,淋着雨,只身来到了男人低矮的房前。男人开门,看见了已经淋成落汤鸡的丹,万分心疼地将她抱了进去,为她擦洗,她却只是想吻他,他们就这样一无所有的结合了。婚后的生活称得上清贫,但是,很幸福。她的丈夫,为她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甚至不需要物质的世界,他深爱着海洋与潜水,他们常常携手在浅海浮潜,他教她认识很多很多鱼,很多很多水里的植物。对啊,他还可以与海洋生物对话,有一天清晨,丹醒来发现身边的床板是空的,她仓皇地站起来去找他。——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那么好那么好,哪怕只是短暂的分离,都会让两人牵肠挂肚,如隔三秋。单是想想与对方分离,就会让丹痛不欲生。她披上衣服,漫步走到海边,然后,她看见了男人,男人正在海里游泳,不过,并不仅仅是男人一个,和他一起游泳的,还有一只海豚。海豚围绕着他嬉戏。有那么一刻,丹几乎觉得,他们是在交谈。丈夫,正在与那只海豚交谈。海豚很快乐,发出了仿佛歌唱一样的声音。看见她,男人笑着与海豚挥挥手,然后游上了岸。海豚则一面回首,一面游远了。后来,丹问过丈夫,是不是真的可以与海洋生物交流?丈夫说,这是他们家族的秘密,好像从祖上开始,一代又一代的人,便开始尝试着与水里的生物沟通,终于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沟通方式,这个技能,又从Alex的爷爷,传到了他。丹吵着要学,可终究没有学会。自那以后,她越发觉得丈夫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他那么喜欢海洋,好像随时都会融入那片大海里一样。这种感觉让丹觉得不安,她每天都要向他确认一遍:“你不要离开我,绝对绝对不要离开我。”

“好,我不离开你。”

男人静静地微笑,他的样子是那么温柔,所以丹没有注意到,他眼底的忧伤。再后来,Alex出世了。孩子的降临,让他们的幸福几乎到达一个鼎盛期。丹以为他们的幸福会这样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永远,但是所有的幸福,注定是短暂的,在Alex四岁的时候,丈夫说起了那个久远的诅咒,丹只当是开玩笑,可是从那时开始,丈夫就做了许多事情,他为Alex准备了很多很多玩具,拼命工作,为她存了许多许多钱,他每天都会对她说一遍‘我爱你’,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似乎要将下辈子所有的情话,一口气说光似的。丹渐渐意识到,他并不是开玩笑。他是真的要离开了。临近三十岁的时候,男人频繁地出现呼吸问题,他常常会莫名地窒息一阵,许久才能缓过神,他们也请了医生,医生只推测说有肺炎,随便开了一点药,男人也似乎很抗拒去医院,就这样在担忧中度过了几月,有一天晚上,他似乎好一些了,他们将Alex送到了邻居家,只剩下他们两人,坐在海边小屋的门口,望着眼前那片广袤的海。男人说,“我爱你。”

丹羞涩地笑,“我知道啊,是我先爱上你的。”

“我也许没有你早,可是我比所有人都更爱你,甚至超过你。请永远记住这一点。还有……”男人的手抚摸着丹浓密的头发,丹于是乖巧地将头靠进他的怀里。“嗯?”

她懒懒地应着。“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丹抬头,奇怪地问。“因为……我最终还是爱上了你。”

男人低下头,落日的阴霾,隐藏了他的表情。丹懵懵懂懂,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为了自己的爱情而道歉。可是她来不及问他,因为那海风,因为那落日,因为那个绵长的吻。那天晚上,男人死了。仿佛突然之间,他就呼吸不过来了,好像置身在一个真空之中,男人最后的眼神,是无比留恋的,丹扑进他的怀里,不停地乞求着他别离开自己,再抬头时,男人平静而英俊的脸上,已然泪流满面。男人离开后,丹打扫房间,蓦然发现,男人所有的泪珠,全部变成了珍珠。——这件事,她谁也没有说,她知道,她的丈夫,回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地方。他一定是天使,上帝派给她的天使,现在,上帝将他召回去了。男人过世之后,丹的父亲终于与她和解,并且将他们母子俩接了回去,Alex很优秀,他和他父亲一样,从小就格外亲近水,丹看着那两张相似的脸,想起丈夫曾经说过关于诅咒的话,开始了长达二十几年求医问药的过程。而这个过程,也让Alex变得寡言而冷淡。“这就是有关我丈夫的全部事情。”

丹娓娓地说完这一切,然后抬起头,优雅而美丽的脸上,噙着一缕淡淡的微笑。她一直记得丈夫临走前对她说的话,她也一直记得,虽然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可是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一个人,比所有人都更爱过她。“你的丈夫……”陈米可静静地听完,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将那句话说出了口,“真的很爱你。”

“我知道。”

关于这一点,丹一点都没有怀疑过。“不,你不知道。”

陈米可摇摇头,脸上已经难以掩饰她的喟叹,带着感动的喟叹,“他爱你,甚过于爱自己的生命。”

“什么意思?”

丹诧异地看着她。小美人鱼付出了嗓音,付出了美丽的鱼尾,只为了留在王子的身边,哪怕最终,她变成了海上了一片泡沫。而男人,付出了生命,只为了多一分一秒的时间,留在她的身旁。是不是所有的人鱼,都有一颗可以为爱万劫不复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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