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然放开扶苏，转眼看向徐良，“关于北疆之败，这件事错综复杂，就连我事先也是听到了些许风声，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你师傅死战不退，不仅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为了保全天驱三百多年的声望，甚至连你重建天驱，也是在他的布局之中，这个世道上总有些人求仁得仁，所以这笔糊涂账，就是我也算不清楚。”

徐良铁青着脸，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李道然的话，只能沉默着，李婉儿和刘慧稚的身份转变，让他完全猝不及防，那些所谓的情感，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原本在城门外观望的文武百官，只听见刘慧稚答应了天子禅让，这才终于按耐不住，一窝蜂的涌到她面前，却又忌惮李建民和徐良的十数万大军，只得偷偷摸摸的小声劝谏，说什么要以家国大业为重，天子之位事关社稷，怎可草率？性格清淡的刘慧稚，难得的露出个嘲讽的笑脸，这些人大多都在李隆浩身上投下了重注，一旦天子更迭，他们就铁定了血本无归，说到底还是在维护自己的利益。“谢玄何在？”

大周皇后厌恶的甩了甩凤袍，当初北疆之事，若非有这些人从中煽风点火，李政父子又岂会自毁长城，孤注一掷？几个内侍急忙上前拦住了这帮声泪俱下的文武，却没曾想这些平时走路都哆哆嗦嗦的老大人们，此刻却是像喝了鸡血，眼看就要把这几个身强体壮的内侍摔倒在地。还愣在城头的谢玄，听到太后唤自己的名字，这才回过神来，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让他有些匪夷所思，先是天驱和郑狗儿倒戈，扶苏一拳破千军，再到张三跟李道然接踵而来，最后连久不露面的太后刘慧稚都现身此处。这一连串的事情，让谢玄有些目不暇接，好在他身手不错，翻身便跃下城头，快步到了刘慧稚面前，单膝跪下，“末将在！”

其实按照谢玄的扬州牧守的品阶，本应是文官，但他也是心思通透，知晓此时皇太后叫他全名，定然也是有所深意，于是便以末将自称。刘慧稚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谢玄，随即说道，“即日起罢免郑狗儿在大周的一切官职，由你统帅禁军，同时带齐你扬州兵马，朝中大小官员，谁再敢在私下里妄议今日之事，你直接夷他三族，毋用向朝廷报备。”

“末将遵旨！”

谢玄答应一声便站起来，冷笑了两下，“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否则休怪末将心狠手辣。”

这话一出，还在撒泼打滚的一众文武，顿时像是被卡住了脖子的公鸡，个个脸颊涨得通红，却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这个谢玄可是血洗了江南道的梦人，在建安城里也是凶名赫赫。他们只得畏畏缩缩的向后退去，生怕惹恼了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既然你们双方都答应了我的条件，明日本宫会连同文武百官，亲自挑选旁系子弟继承大统，吾之一脉将搬出皇宫，生生世世永居皇陵。”

刘慧稚双目微红，神情却异常坚定，只见她看着李道然，“如此可够偿还你被困天柱山的二十余年？岭南王、北辰候你们与我大周朝廷的恩恩怨怨，可一笔勾销否？”

李道然表情萧索，长叹口气后也并不答话，李建民又望了望那座宏伟的城池，整整四十多年的光阴，便是在弹指间就灰飞烟灭，建安依旧还是那个建安，可他们已经垂垂老矣，逝去的东西终究再也无法重来。他拖着沉重的铠甲走回岭南军阵，“希望你能说到做到，我李建民能死于徐州，也算是得了善终，这偌大的天下，谁主沉浮？当真就那么重要吗？”

“四哥！”

李光一把将自己的头盔扔在地上，强忍着不让自己流泪，此情此景恐怕也只有他能体会到李建民的心酸和无奈。圣人曾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想那蜉蝣朝生暮死便是一生，而他们这匆匆几十年，究竟又是为了什么？何为道？何为梦幻泡影？“走吧子逸，我们李家儿郎，有泪不可轻弹没。此去徐州，好叫他南宫野知晓，我大周雄军，可不止天驱而已！”

李建民捡起地上的头盔，郑重其事的为李光重新戴好。生在帝王家，便无百姓欢。举剑问天子，何来兄弟残？手足本相依，阡陌多茫然。白驹空隙过，荒冢渺云烟。岭南军在李建民的带领下，扬起漫天沙尘，排列整齐的十几万大军，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眼前，在马蹄声中，徐良好像看见有个老人骑在马上，对着建安城拜了又拜，枯槁的脸上老泪纵横，他终是没能踏入建安半步，于年轻时候匆匆惜别，至死也再未重逢。徐良忽然想起李梦鱼跟他说过的一句诗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葬江边，也许除去初见时和离别后的欢愉悲呛，剩下的也就只有哀苦与苍凉。“有劳师伯，张三前辈和老侯爷了，徐良这就撤军回雍州，准备起兵讨伐天下叛军。”

徐良艰难的想要提起手臂对众人抱拳施礼，可牵动起双肩碎裂的痛楚，让他难以施为。李道然轻轻的将他手臂压下，“心意我们领了便是，你这外伤也怪不得人家扶苏，他这辈子也就指着李政活着了，这些伤势就算是给你个教训，年少轻狂不代表一心求死。”

“是啊将军，建安城这边有我们这帮老不死的看着，北疆之事迟早有一天会跟他们讨要个说法，你逼李隆浩禅位也就罢了，掘坟鞭尸的话以后千万莫要再说。”

刘鹤也是被徐良之前的举动吓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有扶苏拦了徐良片刻，如若不然天驱真的就闯下了滔天大祸，三百年英名一朝尽丧。“李道然，以后可要看紧了你这个师侄，我怎么看这家伙都不像什么善茬，保不齐哪天就又把天给捅出个窟窿，到时候本大侠可没功夫再插手了。”

张三没好气的冲李道然抱怨，要不是他那个倒霉徒弟，打死他也不会来趟这浑水，虽然他并不惧怕大周皇室，但也完全没必要池底闹掰了。高白狠狠的瞪了张三一眼，在众人面前，他虽然有心维护徐良，可也不好让自己的师傅下不去台阶，不然日后可有他的苦头吃了。“我石溪一脉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以后该你出力的时候，少不得还是要你站出来的。”

李道然虽然嘴上教训着徐良，但听见张三开口，便面无表情的扔下一句。“凭什么？我又不是你们这一脉的老妈子，你还没完没了了？”

张三一听当场就翻了个大白眼，那动作跟高白几乎如出一辙，这师徒二人的秉性，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师侄能把你徒弟给打成猪头，我一样能把你打成猪头。”

李道然想了想，然后表情严肃的看着张三，怎么也不像是一幅开玩笑的样子。张三和高白顿时就炸毛了，堂堂天下前四的铁剑张三，竟然被人威胁打成猪头？而猪头二字，在高白耳中绝对是禁忌中的禁忌，这师徒两人刚想跳脚骂娘，李道然早已经飘然而去。“老子早就说了不来不来，你小子非要来凑热闹！这下好了，我张三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没有发泄对象，张三转过身就对高白劈头盖脸的骂道。高白正想硬着脖子反抗，就被张三又是一把拽过了领口，踏出一步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被李道然这般折损，他自然没脸再继续待下去，只听见高白的声音远远传来，“徐良，你小子行走江湖猥琐些别太浪，当心本剑神下次来不及救......你......”望着远去的高白，徐良终于露出点笑意，要不是这个家伙领着张三及时出现，他跟扶苏之间恐怕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面对发疯的扶苏，这两万关宁铁骑又还能剩下多少？建安城外的刘慧稚收回目光，对身边的扶苏微微一笑，“走吧扶苏，回去换身衣服再养养伤，我这还有件重要的事情得要劳烦你。”

“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好，老奴这点小伤还不至于要命。”

被李道然强行捋顺了气机，扶苏身上的枪伤也终于是止住了流血，原本他逆转气机已经存心殊死一搏，但在李道然出手，算是为他保住了一条性命。刘慧稚挥挥手屏退了周围的内侍，然后在扶苏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扶苏听罢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位大周太后，“娘娘。这，这恐怕不妥吧？”

“徐良那小家伙是我看着长大的，秉性我再清楚不过，刚才也只是一时激愤的气话，这孩子一时半会肯定很难接受我跟先帝的身份，你也不用太跟他计较。”

“而且婉儿你也知道，从小就一根筋，现在你还看不出来？她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徐良身上，我这个当娘的要是再不做点什么，恐怕这丫头下半辈子就算是毁了。”

刘慧稚转身看向呆坐在车架上的李婉儿，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般，眼神中尽是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