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是在那些老卒入雍州的时候，可当时被先帝阻拦也就作罢；第二次是在橘子洲头，我本想出手直接抹杀了你，但李道然的气机出现在建安城，我若动手，他便敢杀入宫阙；第三次就是你跟陈小猿一战，彻底打破了我跟先帝多年的谋划。”

徐良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当日在湘江边上，那位垂钓人所说的“恶狗拦道”，并不是指郑狗儿，而是李政的龙椅下，那条最凶残的獒犬。扶苏并未在意徐良脸上变幻的神色，继续自顾的说着。“其实我对你也好，对天驱也好，说不上有什么敌意，只是立场不同而已，这世上哪儿有什么非对即错的公道？谁也不用指着谁的鼻子骂娘。你看李建民，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可要不是他当年伏击先帝，我又怎会出手杀他全家？”

“那时候要不是你师傅及时赶到，恐怕今天站在这报仇的，便是我扶苏了。一报还一报，天道恢恢，谁也躲不开，避不过，你说对吗岭南王？”

李建民一言不发的望着扶苏，脸上神色复杂，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现在先帝不再了，我扶苏想要杀人，谁能阻拦的住？李道然距此还有三千多里，就算他是全力赶路，没有两个时辰也是到不了建安，所以你徐良，今日必死！”

扶苏说完，高大的身影依旧苍挺如松，一步踏出就到了徐良面前，挥出两拳，一拳打碎了他的右肩，一拳将他的肋骨打断了数根。徐良在递出了那一枪后，浑身气机早就掏空，被扶苏这两拳重重的打倒在地，仅是用承平枪杵着身体，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老子不管你说的是什么狗屁道理，但刘定方那个读书人跟我讲，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这个天下走到哪里都能说得通的道理。”

“我就想替宏烈和那十万天驱问问，凭什么你们鲜衣怒马，却要他们舍生忘死？凭什么李政父子志大才疏闯下的祸事，要我们拿命去填？谁不是血肉之躯？谁不是娘生爹养？”

“你扶苏也就是仗着比我早生了几十年，否则今日我又岂会听你在这大放厥词？”

徐良满脸冷笑，挣扎着站起身来之后，因为左右双肩都已碎裂，只得颤颤巍巍的用尽全身力气，举着承平点在了扶苏的身上，不过他的力道微乎其微，就连薄薄的衣衫也是没能刺透。“这就是那些读书人所谓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吗？”

扶苏摇了摇头，浑不在意自己仍旧在流血的伤口，“老夫方才让你刺了一枪，若你觉得足以抵消你天驱与先帝一脉的恩怨，我可以就此罢手留你性命。”

“否则老夫的下一拳，正在赶往此处的李道然救不了你，躲在李建民身后的老鬼也救不了你，你们这十数万大军依旧救不了你。”

扶苏说的风轻云淡，李建民回头看了看老夏，跟徐良有过一面之缘的老者缓缓摆头，现在扶苏虽然重伤，但他的气势却拔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即便是老夏出手，扶苏三拳之内也能取其性命。“你的意思是用我一命，抵消宏烈和北疆那十万战死的英烈？”

徐良嘲讽的看着扶苏，嘴角上扬咧出个冷笑，“你觉得我这条命，有那么值钱吗？要是今日李隆浩不禅位让贤，我天驱子子孙孙，终有一人会来讨还这个公道。”

“公道？哈哈，果然还是年轻人，还妄想这个世间有什么公道？”

扶苏闻言放声大笑，声音满是苍凉，“公道不过上位者嘴里的锦绣文章，这个天下对芸芸众生而言，什么时候有过公道？”

“既然你这么固执，那老夫便送你一程，死在我扶苏手中，也不算辱没你北辰候的身份。”

扶苏说完便欲一掌拍向徐良的面门，就在此时只听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扶苏师傅不要！”

“匹夫尔敢？”

一匹枣红马从建安城中疾驰而出，马上之人身着一袭华丽的宫装，口中撕心裂肺的喊着。另一道身影从岭南军中飞掠过来，竟是比那丰骏的枣红马还要快上数倍，此人一拳拦下扶苏，满脸讥讽。“我看你是真的不要面皮了，对一个晚生后辈下手？你这么多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看起来垂垂老矣的岭南王，李建民。“哦？你竟是修成了佛门的大金刚体魄？难怪我觉得你身上有些异样，原来如此。”

扶苏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变化，因为失血太多的缘故，让他枯皱的脸上也再看不到丁点血色，“不过这佛门的肉体神通，能挡得下老夫几拳？”

就在二人针锋相对之际，枣红马终于跑到了三人面前，那身着宫装的女子，才一跳下马来，就狠狠地摔了个跟头，她也顾不上手脚擦伤，有些狼狈的冲了过来，挡在徐良和扶苏之间。“扶苏师傅，你不能杀他！”

宫装女子跪在地上，伸出双手将徐良护在身后，带着哭腔的喊道，也不知她哭过多少次，本来清脆的嗓音，已经干哑的似乎要咳出血来。“长乐公主，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扶苏看清楚来人的模样，竟也不顾尚在身侧的李建民，急忙上前就要扶起地上的女子。“徐良是我婉儿的夫君，你若杀他，便连我一并杀了！”

被她护在身后的徐良，生受了扶苏的两拳，整个人都有点神志涣散，但听到女子的这话，他顿时艰难的想要站起身来，看清楚她的模样。“徐良是你夫君？”

扶苏脸色剧变，这位长乐公主是李政最小的一个女儿，自从出世之后，就是集皇室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更是他扶苏最疼爱的后辈，这么大的事情他也从未听李政谈起。“婉儿？”

徐良的身体忽然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手中紧握的承平枪颓然落地，“他，他说你是谁？长乐公主？”

徐良的脑海中不断闪过无数的画面，有那位看起来总是表情严肃，不苟言笑的大伯，有他一直口口声声称呼刘姨的雍容妇人，还有他师傅宏烈，每次见到这两人都眉开眼笑的模样。婉儿是长乐公主，那她的父母是谁？徐良只感到自己的大脑轰然炸开，随即便是一片空白，再看不见也听不着周围的任何事物，在他腰间别着的红色荷包，缓缓滑落下来。“徐良哥哥，婉儿在这，婉儿在这！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

婉儿捡起荷包，抱着徐良已然泣不成声。那日徐良在建安城中斩杀陈小猿后，登上闻鼓楼，对李政的三问，让这位向来性格内向的公主心如死灰。徐良跟李政在天下众人面前撕破脸皮，而他的师傅，更是死在她父皇和大哥的谋划之中，两家想要重归于好断无半点可能。后来岭南军围城，她听闻徐良亲率天驱勤王，这才在心中又燃起了些许希望，也不知这位内向的公主，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不顾皇家颜面和矜持的策马冲出皇宫，一路来到了徐良的面前。当初你说要送北疆最美的风信子给我，说要让我做你的新娘，或许你是童言无忌，可我已然铭刻于心，即便弱水三千，于我一瓢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