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茂译知道眼下不是父女相认的好时机，可是，林蔓等不了。林蔓的情况比预计中还要糟糕，本来是情况稳定了来的，权茂译订的也是疗养院，没想到一来就病危，监护室都出不来。林深再一次来到了监护室。进去之前，权茂译给她打了预防针，“你妈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为什么会跟我们失散，所有的事情我稍后再慢慢告诉你，现在，你先跟你妈妈说说话，哄哄她，鼓励一下她，不要害怕，更不要让她觉得你害怕她如今的模样，可以做到吗？”

林深虽然有些惶惶不安，但依然坚定地点点头。“我陪……”陆博湛才开口，就被权茂译打断了，“我们一家三口团聚，陆少爷也要打扰吗？”

这疏离的口气让陆博湛既尴尬又失落。林深淡淡地开口道：“你在外面等一等，我进去看看就出来了。”

监护室里，林蔓躺在那里，整个头部、颈部，以及左半边脸全都用纱布包着，只露出了右半边脸。右半边脸也不是完好的，那些凹凸不平的烧伤痕迹清晰可见，触目惊心。权茂译一开始以为林深会害怕，只是让她走在自己的身后，远远地看一看林蔓。但让他意外的是，林深并没有跟在他身后，而是直接走到了另一边，走到了林蔓的左边，跟前。左边的烧伤更加严重，尽管溃烂的伤口都用纱布包着，但是，依然有很多地方坦露在外面，比如那被烧化了的耳朵，再比如，那渗出来的脓液。这对谁来说，这些画面都会引起不适。林深却一点不怕，还靠得很近，她小心地问道：“她的手可以碰吗？”

权茂译欣慰地一笑，“可以。”

林蔓的病号服衣袖很长，林深贴心地帮她挽了一圈，露出来的左手没有经过火吻，手指纤细修长，皮肤白皙细腻。这是一双很漂亮的手。林深默默地牵住她的手，感受着她微弱的生命。权茂译俯身上前，低声轻唤，“蔓蔓，蔓蔓，我今天要给你一个惊喜……蔓蔓，听得到吗？蔓蔓？”

林蔓肯定是听得到的，她的睫毛抖了两下，手上的力道也加深了。“她听得到，她在抓我的手。”

林深欣喜地说道。权茂译趁机说道：“蔓蔓，我找到深深了，我们的女儿，深深。”

林蔓的眼皮撑了两下，呼吸也变得急促。“我刚刚找到她，她就在你的身边，正握着你的手。”

林蔓的反应可以说很激烈，是这些天来最大的反应，她艰难却很努力地撑开眼皮，嘴唇微微抖动着。权茂译把身体俯得更加低，好让妻子看清楚自己的脸，他哽咽道：“我没有骗你，更不是随便找个女孩来安慰你，女儿的事情至关重要，如果不是百分百确定了，我绝不会带到你面前。”

“深深，过来一点，给你妈妈看看你。”

权茂译往林深凑近一些，又说：“蔓蔓，你看到她就会相信我的话了，你快看。”

林蔓的眼皮又努力撑大了些，眼前除了丈夫的脸之外，又多了一张年轻女孩的脸。“这……你……”她发出微弱的声音，一道眼泪顺淌而下。权茂译立刻从床头柜上拿了消毒棉，细细地帮她擦拭眼泪，“忍住忍住，万一碰到伤口就不好了，会疼的。”

“你……”林蔓定睛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仿佛看到了自己，“你是深深？”

烧伤之后，她再也没有看过自己的样子，偶尔从玻璃反光中看到模糊的影子，她也自动认为那不是自己，在她的认知中，自己还停留在年轻时候的样子。正是林深现在的样子。林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女人，没有恐惧，没有不适，只剩心痛，她无法想象她这些年是如何活下来的。眼泪极力忍着，却依然没能忍住，林深边哭边道歉，心绪都是乱的。权茂译说道：“她刚刚才知道自己的身世，给她一点接受的时间。蔓蔓，我不但找到了深深，还找到了余瑶，余瑶你还记得吗？”

林蔓的眼泪也是没忍住，她虽然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差，但精神方面却是一天比一天清楚，最近几次探视，她都可以和权茂译说起他们谈恋爱的那些往事。所以，权茂译希望她能多想起一些人，多想起一些愉快的回忆，以激起她的求生欲。“当年，你是不是把孩子交给了余瑶？”

林蔓用力地点点头，握着林深的手越来越紧。“二十年来，是余瑶把深深抚养长大，她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我们得亲自谢谢她，你说呢？”

“对，要谢，要谢的。”

林蔓紧紧地握住林深的手，她还想抬起右手去摸摸她的脸。林深看出了她的意图，把脸更加靠近她。权茂译慢慢地扶起她的右手，让她的手掌摸到女儿的脸。这一刻，他们等了二十年。“深深，你真的是我的女儿，深深？”

林深再也不能否认，这是一种强大的归属感，是血缘的力量，既陌生又熟悉，她张张嘴，终于哽咽地喊出了声，“妈妈，我是深深。”

她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叫林深了，她曾经也纳闷，既然没有爸爸，那就跟妈妈姓好了，可余瑶偏偏给她取了“林深”这个名字。林深，林蔓，原来如此。权茂译知道林蔓的身体承受不了太大的起伏，便说：“蔓蔓，你心心念念的女儿找到了，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团聚，你一定不能抛下我们。”

林蔓微微一笑，“好。”

“我们一起加油，我绝不会抛下你，你也不能抛下自己，女儿才20岁，还是个孩子。”

林蔓吃力地闭了闭眼睛，被他给逗笑了，“深深，你听听，你爸好啰嗦啊。”

林深跟着笑，一边流眼泪，一边笑。两人没有说太久，林蔓的身体不允许，鼓励了一番之后，他们就退出了监护室。林深有些不舍，疑惑地问道：“妈妈的精神很好啊，心情也很好，为什么不多说说？”

权茂译抿着嘴唇，非常不愿意提及真相，“我很担心她这是回光返照，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跟医生去聊几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