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书放回原处，宁兮坐直了身体，仰起脸，与宁承远正面相对，丝毫不掩饰脸上的伤痕，以及眼底的怨恨。“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已经说了，是宁珈的诡计，连我都被她瞒过了！”

宁承远不改愠色地拉开座椅，悠哉地坐下，话语里皆是对宁兮不信任他的责备。宁兮冷笑一声，面冷如霜，“宁珈和你，有什么区别？”

“你！”

“对我而言，结果都是一样的，不过是虚假的亲情，不过是被人侮辱，有什么区别？”

“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叫虚假的亲情？什么叫被人侮辱……”话至此，宁承远猛地打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地问，“你……真出事儿了？”

宁兮不答，一双眼冷冷地看着他，看得他浑身冒起一层鸡皮疙瘩。“你别这样看着我，兮兮，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你怎么会？这绝不可能！顾廷渊不是及时赶到了吗？怎么可能还会发生那种事？”

“很震惊吗？难道你不是计划着下药把我送到秦沣那里？都是要发生那种事了，只不过换了对象，你怎么就不能接受了？”

“不许胡说！”

宁承远愤怒地站起身，拧眉怒喊，“你是我的女儿，我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儿？兮兮，你说实话，是不是顾廷渊对你不好？他是不是知道你遭遇了那样的事，是不是嫌弃你了？”

到了这种时刻，还能把事情转移到顾廷渊身上。宁兮冷笑，忽而扬起手，枕头从空中飞过，落在宁承远身上。不等宁承远从震惊中回过神，她已坐直了身，伤痕累累的脸浸泡在无尽的愤怒中，冲着他大吼道：“他是嫌弃我了！嫌弃我了你又能怎么样？在你决定和宁珈联手给我下药的时候，你就已经想好了对策不是吗？”

“我现在告诉你！他就是嫌弃我了！作为盛全的一把手，擎万的创始人，他凭什么要一个被其他男人染指的妻子？换做是你，你能接受吗？你能吗？”

宁承远本要喷薄而出的怒火被她吼得一点点憋了回去。在她的愤怒中，他稳住情绪，紧抓着理智，表现得愤怒不平，“我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妻子必然是我的爱人，她遭遇了不幸，我要做的不是接不接受，而是陪着她走出来！”

“那宁珈的妈妈呢？她是你的妻子，你背着她谎称未婚，欺骗我妈的时候，你有想过她会承受的不幸吗？”

“什么欺骗？我和你妈妈是真心相爱！”

宁兮哈哈笑起来，这大概是她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你笑什么？”

宁承远严肃叱问，“如果不是真心相爱，哪里来的你？”

“那我宁愿从来都不要有我！”

“你！”

宁兮冷着一张布满伤痕的脸，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宁承远被气到极点的怒容，他越是气，她心里越舒畅。“我现在告诉你，顾廷渊就是嫌弃我了，这场婚姻已经到了尽头，只差一个手续，你拿着婚约找上顾家的计划也会随之落空，而我这副身体对你而言毫无利用价值，丰禾的太子爷也不会接受一个被人侮辱的人。后天的结果必然不会如你所愿。”

宁兮靠到床头上，缓缓闭起眼，她知道，后天是宁承远忙活大半年的结果日。如今她把话摊开说，就是要让他彻底死心，别再动任何的歪心思！撕破了脸，宁承远并不惊讶，亦不生气，他又缓缓地坐回椅子，翘起二郎腿，唇角一扬，得意地笑了，“兮兮，这种时候你如果还要怪我这个当父亲的，那就是你不知好歹了。”

“从宁铮的事情，我就看出顾廷渊这人不值得依赖，果然，你遭遇不幸，他就翻了脸，证实我的推断没错。不过你也不必自暴自弃，不珍惜你的男人，迟早甩开。秦沣人不错，他说了，只要你和顾廷渊离婚，不管你是什么样，他都会娶你。”

悠然自得地说完这番话，宁承远的眼底闪烁着满意骄傲的光芒。所谓得来全不费工夫，宁珈那丫头横插一脚，还以为坏了他的大计，却不想因祸得福，本来还为如何让宁兮和顾廷渊离婚而烦恼，如今这麻烦不攻自破。倒是他们内部先瓦解了，省去了他不少精力。……盛全医院停车场。宾利慕尚的后排，坐了一个人，一双深邃如海的黑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搁在腿上的笔记本。屏幕上有两个人。一个靠坐在床头，满眼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一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双手交握搁在腿上，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观看至此，他合上笔记本，下了车。“三少。”

程瀚蒙见老板出来，立刻上前等候指示。顾廷渊站得笔直，修长的手指扣上纽扣，掸过衣摆，薄唇微启，道：“桌面上文件夹里的东西，交给杨总。”

言罢，他便大步走向住院楼。……病房内，短瞬的鸦雀无声。宁承远满意，宁兮却听得目瞪口呆，细想这番话背后的心思，浑身就禁不住颤栗起来。宁承远忽略她骤然苍白的脸色，更加得意起来，“兮兮，爸爸不管做什么，总是为你好的，你能嫁个好人家，是爸爸最大的心愿，至于你和宁珈之间的恩怨，等爸爸把她抓回来，让她亲自跟你道歉，到时候你要原谅还是加倍还回去，都是你说了算！”

“滚！你给我滚！”

宁兮捂着左侧肋骨受伤的地方，直指门口，脑袋骤然疼痛，她的身体更加剧烈地战栗起来，连着手指都抖个不停。宁承远站起身，拍了拍衣角，“兮兮……”“给我滚！滚！”

他的脸猛地沉下来，厉声道：“宁兮，你给我搞清楚，你之所以有今天的名和利，只因你是我的女儿！跟我说话的时候，注意你的态度！”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轰然打开。毫无预兆地，顾廷渊出现在门口，步伐稳健地走进来。病房里的人都怔了一瞬。“你怎么来了？”

宁承远率先出声，不解更是不满地问。顾廷渊不予理睬，径直走到宁兮身边，将她揽进怀里，大手覆在她脑后，让她轻轻地靠在他腰侧。宁兮的身体还在发抖，这一刻突然见到他，突然被他揽住，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颗颗坠落，顾不得伤痕，她把脸埋在他腰侧，手紧抓着他的衣袖。“我要休息，让他走，让他走……”她喃喃着，连声音都在颤抖。顾廷渊摩挲着她的头发，轻轻应声，“我太太需要休息了，请便吧。”

宁承远彻底懵了，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禁怀疑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宁兮对她怒喊的那些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要是还不走，我只好让人送你走了。”

顾廷渊冰冷的目光扫过宁承远愕然的脸。宁承远咬咬牙，哼了一声，这才愤愤而去。随着他的离去，看守的人将门关上，病房里恢复了一片安静。片刻过去，宁兮慢慢地从顾廷渊的怀抱中退出，离开那一片被她的泪水浸湿的衣服。她靠回床头，盛着泪水的眼毫无焦点地探向窗外。“兮兮。”

顾廷渊坐到床边，抬手为她擦拭泪痕。却被她扭头避开了。顾廷渊收回手，垂眸，不语。他又怎会不知她内心的煎熬？因为知道，才明知她抗拒，还试图与她靠近。因为知道，才假意离开，待在车上通过摄像头目睹病房内的一切。她分明记得宴会当晚发生的事情，却要表现出遗忘了的假象，为的不就是不让他担心吗？“兮兮，无论多不痛快的经历，有我陪着你，都会过去的。”

他抬眼，幽黑的瞳孔散发着晶莹的光。一贯深邃似海的眼，从未有一刻像此刻，竟是如宝石般清莹透亮，干净得叫人舍不得移开眼。“婚礼那天，我们在牧师前承诺过，不论发生什么，都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是打算背弃诺言了吗？”

他问她，薄唇微微扬起，露出一丝浅淡的微笑，不带半点责怪的意思。宁兮说不出话，眼中的泪更加泛滥地蓄积在眼眶。他便执起她的手，放在掌心，另一只手轻轻地覆盖在她的手背，如捧着一件珍宝地握在掌心。“我等着你醒来，等着你好起来，等着你跟我回北城，带你去见我的父母，作为儿媳，你是不是应该去祭拜一下公婆？是不是该告诉他们，你打算给我生几个小猴子，好让他们欣慰啊？”

话语轻轻，还带着玩笑的成分，偏偏就叫宁兮落下泪来。她紧紧地抿着几乎没有血色的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越是强忍，泪水越是汹涌地往外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