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骂完，宁兮直接起身就走，没有半分迟疑。“小兮！”

宁承远在后方呼喊，终究是没有追出来。宁兮负气离开警局，直接去了律所。早晨八点，时间太早，人事还没到，她站在楼道的尽头等。有风吹进来，打在脸上，竟有些疼。不知过了多久，有人靠近她身后，“你在这儿做什么？”

宁兮猛地回头，瞧见是秦沣，恍然道：“今天到太早，在这儿等着开门。”

秦沣没说话，盯着她看了会儿，取出纸巾递给她，“擦擦。”

宁兮怔了一秒，旋即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连纸巾都没接，抬手就擦去了脸颊泪痕，她也没有解释什么，秦沣也没问。刚进到办公区，手机在包里铃声大作。是宁承远打来的。宁兮瞧见四下无人，而此时出去接听，反而会遇到陆续来上班的人，于是就坐在位子上接通了电话。“爸。”

“小兮啊，你在哪儿？”

“所里上班。”

“哦。那个，爸替你哥跟你说句对不起，我都已经教训过他了，他现在的情况，情绪不稳定，你向来懂事，看在爸的面子上，别和他一般计较，好吗？”

“我没有和他计较，只是我觉得他或许不需要我做什么，那我也就不多管闲事了。”

“胡说！你怎么是多管闲事呢？”

宁承远的语气又加重了些，沉沉地叹气，“这事儿到底还是得怨我。我不知道你们做女儿的究竟是怎么看我的，我自知不是一个好丈夫，但我一直努力做个好父亲。”

宁兮没说话。“我惭愧呐，这事儿本该咱父女俩面对面好好说，可我活到这把岁数了，还是无颜当面跟你说。当初我年轻气盛，宁铮如今这样，倒也和我曾经相似，那时我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才招惹了你妈。”

“你可以说我混账，当时我确实没想过后果，没想过责任，有了你之后我甚至都不以为然。小兮啊，这些话本不该做父亲的跟你说，可检讨我自己，男人要真正成长非得经历女人，是你妈和宁铮他妈让我真正成长的。”

“所以在我意识到无法做一个好丈夫时，我决心做一个好父亲。对宁铮兄妹，我事事顺着，纵着，就是想把对他们母亲的亏欠补到他们身上。而你呢，小琳把你教育得这么好，我好像也做不了什么，就尽量地护着你，有求必应，不让你委屈。”

“我知道，你事事表现得让我满意，是想讨我开心，可其实你不那么做，我一样会站在你这边，可我到底是亏欠了宁铮兄妹，也不能彻底不顾他们。有时候，我真恨不能把自己掰成两半，把你们两边都护得好好的。”

这些话，宁承远从未对她说起过，如今贸然说出，宁兮听了反而不知如何回应。其实他也可以不说，可宁兮知道，为了让她不袖手旁观，甚至是为了不让顾家袖手旁观，他必须得说。“小兮，宁铮到底和我们是一家人，你们生活在一起也近十年，多少都有点感情，如今他被人害了，就是爸求你，你跟着想想办法，至少也为他找个律师来辩护，好不好？你就在律所工作，请律师答应，好吗？这个人情是爸欠你的！”

宁兮捂着额头，不知如何说起。宁承远又道：“我再跟你坦白说，如果宁铮这事儿坐实了，我的会长梦要破灭，宁家百宁也会被牵连，就连你妈的画展都会受到影响，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儿啊。”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宁兮轻声道：“除非他是无辜的。”

“他是无辜的，小兮，是无辜的！宁铮什么样你还不清楚？他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真正杀人放火的事儿他不敢干！这事儿就是有人在暗地里害他！”

“我先想想办法吧，能不能找到律师接这个官司，我不敢打包票。”

“没事，不用打包票，只要你尽力就好了。”

“我还得上班，先挂了。”

“好，那你先忙啊。”

宁承远从未用过这样讨好的语气对她说话。宁兮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心脏像被什么压着，透不过气。忽然桌上内线又响，是秦沣叫她到办公室。他问她昨天整理的文件，宁兮一一告知清楚便要退出，却被他叫住了。秦沣递给她一个纸袋，那袋子她熟悉得很，每次她都去这个店帮他买早餐。“再忙也得吃早餐。”

递过来的时候，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宁兮受宠若惊，愣了两秒，才赶紧接过来，刚要道谢，她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白琳打来的。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听时，秦沣发了话，“在这儿接吧，外面不合适。”

宁兮感激地点了头，走到窗边接听，“妈。”

“小兮，打扰你上班了吗？”

白琳在那端小心翼翼地问。宁兮轻声道：“没事，你有话就说。”

“是这样的，小兮，你和你爸去警局的事，我都知道了。宁铮受了刺激，说话难免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

宁兮听出了她的意思，直截了当地问：“妈，你是想让我不要坐视不管，是吗？”

“小兮……”“我是无所谓，就是听不得他对你出言不逊，如果你不在意，我也没事。”

“不是的，小兮，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明白了，你说得对，我们是一家人，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一个人出事，全家人受累，没有人会在意我们相处得怎么样，是相亲相爱，还是相互怨恨，在外人眼中，我们就是一体的。”

听到这话，宁兮心头狠狠地抽痛，这就是她最恨却也最无能为力的地方。她很早就想从那个家逃离，可她逃不掉，既然逃不掉，那就接受，面对，努力去改变那个最令自己厌恶的局面。“小兮，佛语讲共业，受苦这件事不分局里局外，现在是宁铮在受苦，可我们这一家人都为之操碎了心，他要真出了事儿，我们当真能好过吗？何况，他的性格也不会做出杀人的事情来啊。”

宁兮揉了揉额头，窗外的世界让她烦躁，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嘶喊出声，可她及时清醒过来，这是黑面神的办公室，她在上班，不能放肆。于是，她克制着任性，说道：“妈，我没有说不管，但是你们也别这样好吗？你和爸，轮流给我电话，好像我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似的，可我能做什么？我还在实习！我就是有心我也无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到处去拜托人，至于结果，我不敢保证！别的，也别要求太多。”

别的，自然是指让她去请顾廷渊顾家帮忙，碍于秦沣的办公室，她说得很隐晦，可白琳听得懂。“我知道，我都知道，不会要求太多，你尽力就好了。”

随后挂了电话，宁兮甩甩头，试图丢掉些许疲倦，这时秦沣走到她身旁，径直问道：“你哥的事儿，到底是什么情况？”

宁兮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严肃，不是看好戏的模样，便道：“应该是中了人的圈套，他跟我说，那个女自愿和他发生关系，事后张口要五百万，他没给，那女的就报警说他强奸。”

秦沣了然地点点头，似乎他早就猜到这个可能，又问：“那人死了又是怎么回事？”

宁兮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是我直觉，人不是他杀的。他平日是张扬跋扈了些，可一旦动真格了，反而怂了，强奸他都做不出来，杀人就更不可能了。”

“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说到这事儿，宁兮沉重地叹口气，笑了笑，无奈与自嘲无法遮掩，“还能怎么办？没有人愿意接这官司，只能出高价，一个一个求，总不能看着他真成为杀人犯吧？”

她在实习期，接不了官司，也只能求人了。站了会儿，宁兮又叹了口气，去拿了桌上的早餐便要走，手刚握上门的把手时，后方秦沣忽然说道：“如果这官司我接呢？”

宁兮僵住，数秒后，侧过脸愣愣地看着他。他站在窗前，光线被挡在了身后，神色却能看得清楚，竟是非一般的严肃，无半点玩笑的影子。盛全医院。挂了电话后，顾廷渊进了旁边的病房。一个两鬓已起白发的中年男子靠坐在床头，看到他进来，笑道：“看来这事儿你是躲不过去了，想必你那小媳妇也不会让你坐视不管的。”

提起宁兮，顾廷渊眼底放出柔色，“她反而不希望我插手，今天一早就赶着我去巴西。”

“可你不仅没去，还接了她父亲的电话，晚上回去了要怎么解释？”

顾廷渊淡然一笑，不甚在意。“宁承远那个老狐狸，是不会让你袖手旁观的，为了保住他儿子，他和宁家的名声，即便知道了你的身份，他管你是谁，女儿照嫁你不误。当初我就劝你，不必搭理这场婚姻，你不听，这不就出事了？”

被长辈板着脸训斥，顾廷渊依旧是淡淡地笑着，“舅舅，你只管把身体调养好，其他事不必搭理，这一次就算我插手了，他儿子照样得进牢里待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