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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水月庵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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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老师在吗?”

声音明艳、身材丰腴的女人拎着一只竹篮,站在门口,一身黑色厚棉布对襟衣,领口袖口绣有红色杜鹃花,精致的暗银项圈围在脖颈上。“我是布茂兰,给你炖了只童子鸡送过来。”

没等君栖起身相让,她径直进了屋,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也跟着进来,他吸着鼻涕,随手往毛毡上擦去。女人随手打了男孩一把掌,“向老师问好嘛,你个呆头呆脑地。德富山,我那个不成气的小儿子。”

胖男孩细眯着小眼睛,一副憨厚的样子,嘿嘿冲着君栖直笑,也不言语。女人从竹篮里取出个用棉布包裹着的砂锅,将鸡汤带肉盛到土碗里,然后就往君栖手上塞。“还热乎着哩。自家放养正宗走地鸡,城里花多少钱都吃不到。”

“布姨和富山也来一起吃吧,我一个人也吃不了。”

君栖见富山直往砂锅那边嗅鼻子,垂涎欲滴的样子。“村子里老澄头专门买给你的,不给他。”

布茂兰按住君栖。“老师,我妈留了好多在家里头给我吃。”

一直不吭声的富山开了口,细眯眼里闪过狡黠的笑容。布茂兰一把拎起德富山肥厚的耳垂,“我郎个会占君老师的便宜哟,那是另外杀的鸡。滚,去找你馨兰妹子玩去。”

小胖男孩终于等得了赦令,向君栖鞠了一躬,像皮球般灵巧地窜出厢房。丰腴妇人一屁股坐在了君栖的床上,端详起君栖,樱桃般嘴唇小口小口地对付着鸡翅膀,她啧啧赞叹道:“当真是大都市里的闺女,吃个鸡都那么讲究。”

她就当是在自己家里,收拾起君栖的床铺,伸手抄起君栖藏在被褥下面刚换下的内衣,“看看这蕾丝,还有这丝绸料子,真是比婴儿的脸还要细嫩。”

她媚眼如丝,从君栖上身瞟到下身。君栖臊得满脸通红,抢过内衣扔到床下盆里。“还真是没出嫁的闺女,女人嘛谁没有那几坨子肉,莫害羞噻。”

女人咯咯地笑着说。“布姨,沉云所村小学有多少学生?”

君栖岔开令人尴尬的话题。“不多,从一年级到五级统共只有7个娃儿,我家就占了两个。”

“只有七个孩子呀?那有几个老师呢?”

“只有一个,现在加上你有两个了。”

布茂兰叹了口气,“大多数人家都搬到山下的平坝去喽,那里好讨生活,现在山上没得几户人。”

“那大姐为什么不下山去呢?”

君栖寻思着布茂兰肌肤紧实细滑,年纪应该不大,便改了个称呼。“娃儿的爹死得早,下山开销也大,剩下我个寡妇带着两个娃儿,难找挣钱的活计,留在山上两个儿子还能帮着种点药材换钱用。”

布茂兰就像谈论家常琐事一般,轻描谈写地叙述着生活的巨大艰辛,君栖听得眼圈发红,心生侧隐,正打算措词安慰几句,妇人已经转了话题。“那个老太婆也不帮你弄好点?”

她向庵堂方向努了努嘴,刻薄地说,“不知道那里来的假尼姑,守着金山银山,小气得狠。”

“老太婆?你是说馨兰的姨母?”

君栖问。“就是她!你觉得她有多少岁嘚?”

“四十多吧?”

君栖见女人摇头,“有五十了?”

“没人晓得!少说也要八十多岁了。我刚嫁到沉云所,听老辈人说她好久前就来了,是个外乡人,莫名其妙就成了馨兰的姨妈。”

她捅了捅一脸震惊的君栖,“不像老太婆皮松肉垮,是不是?你说怪不怪,一直都是这个紧实的模样,会不会是修成山巫了?”

她咯咯地笑着说。君栖来之前对这里的风俗做了些功课,建西自古闭塞,民凤迥异中原,部族林立裂土而治,中原王朝长期对这里奉行羁糜制度,后期虽然改土归流,设立郡县,但毕竟交通艰难,中原儒释道文化和当地超自然崇拜杂糅交融,当地人家至今保留着冲巫习俗,大小灾祸、头痛脑热时会行冲巫之事,据说通巫术者可以让女子驻颜、男子精血长旺。君栖摇头表示不信,寡妇也是当个玩笑讲。“告诉你个秘密说,莫看这个尼姑庵破破烂烂,有好东西,值钱得很。”

布茂兰附在君栖耳边神秘地说,她谈得兴致起来了,干脆掏出一把炒蚕豆,垫在手帕上让君栖吃。绝世美景没见着,各种震惊还真不少,君栖暗自腹诽。“这里有座菩萨像,说是整块紫檀木雕成,可值钱了,前些年有收古董的上山,要出高价买走,那个老尼姑硬是不卖,还串通老村长一起把人家赶走了。要不然寨子里剩下的几个人分一分,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紫檀木啊。”

君栖点了点头,随口敷衍着,爷爷喜欢收集老物件,华亭的家里这种紫檀木家具存了不少。寡妇见君栖反应平淡,没有惊到,想着这个年轻女娃不懂这东西的珍贵,“紫檀晓得吗?那东西比黄金还贵,老料紫檀就更不得了。”

“这里怎么会有紫檀观音像呢?”

君栖知道即便是在古代这种木料也很珍贵,这样的村寨怎么会供奉得起?妇人见君栖起了兴趣,嘎崩嚼着抄蚕豆,故作神秘地说:“嫁给我男人前,我住在山下的水寨,生活条件比这里不知道好多少,我长得模样又不差,哪里会找不到人家,但是家里偏偏我嫁到沉云所,你格晓得为啥子?”

她扬起巴掌脸,五官小巧,精致依然,只不过岁月劳作的印记已经刻上了眉梢和额头。君栖放弃了尝试咬开铁丸般坚硬的蚕豆,摇头表示不知道。“听老辈人说,几百年前这个地方是方圆百里宣慰千户的主寨,风水好,据说有宝藏,所以建了道观,又建了观音堂来镇守,紫檀木像就是那个时候千户头人出重金修造哩。你想哪个村寨又有庙宇又有道观的,是不是奇怪?”

她絮絮叨叨地讲着。“后来这里的千户造反,朝庭派了官军剿灭了土司,还留了军队驻扎在这里,所以才改成沉云所,所就是屯兵的意思。”

君栖听得无聊,谁会对这么个又穷又破的小地方历史感兴趣,她耐着性子,勉强挂着笑容。“澄老头怕是和老姘头串通好了,想私吞了财宝,我要在这里盯住他们。”

她愤愤地说道,仍然没说明白为什么要嫁到这里。君栖手捂嘴唇,哈欠连连,上了山氧气不足,容易犯困。厢房外木走廊响起密集脚步声音,小黄鸭一路追打着德富山过来,小胖故意捂着胖嘟嘟小脸哀嚎,嘴角憋不住地上翘,馨兰能让他做点事实在是开心。听到儿子哭喊,布茂兰沉下脸,出门搂住福山仔细端详,满身敷着泥浆,她尖着嗓门凶道:“澄馨兰,你个死丫头,又欺负我家富山了。”

小黄鸭离开几步站定,学着布茂兰叉起双手,“你那只眼睛瞧见我欺负胖子了。”

丰腴妇人抢上前几步,揪着小姑娘便要打,忽然瞥见优姨站在了庵堂门外,讪讪然松开手。“馨兰送一下你布姨,君老师还没有完全好,需要多休息。”

居士沉声说道,声音不大,君栖在厢房里也听得很清清楚楚。布茂兰似乎挺惧怕她口中的老尼姑,拽着富山的胳膊往外走,小胖子冲着馨兰扮了个鬼脸,转过头来继续装着干嚎。君栖想起竹篮和瓦罐,出门想喊住妇人,妇人只说等君老师吃完了,让馨兰送回来,便匆匆离开。山上的天气象孩儿脸,忽然就日隐云起,黄豆粒大小的冰渣子扑打下来,君栖裹了裹羽绒外套,冲着居士点头致意,悄悄吐了吐舌头转身回屋去了。优婆夷手持念珠,竖起单手回礼,注视着明黄色的背影没入厢房,许久没有回到观音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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