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过后，白昼渐长。宋同心枯坐石凳之上，望着一片平静的山林，心中惴惴不安，下意识感觉有些不妥。“校尉，中使来了。”

卫士紧张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声音显得有些慌张。宋同心点了点头，束紧明光甲，应了一声。片刻后，身披甲胄的宋同心缓缓走出驻所，对着一脸紧张的中使默默拱了拱手。“如何？”

中使轻声道：“永王有令，今夜既发。”

“喏。”

望着天边即将落下的斜阳，宋同心默默应声。半个时辰后，李隆基的寝殿中，悄然上山的亲卫默默披挂铠甲，强弩上弦，磨砺长戟，时刻准备作战。看他们娴熟冷静的动作，便知道这些亲卫并非禁军的废物点心，而是安西、河西的精锐，献俘报捷入京，被一纸军令留在长安，充任天子宿卫。每日面对左右六军，李隆基自然不会认为如今的龙武军还是那支足以碾压天下的强兵。“圣人，左羽林有信。”

高力士面色如常的捧来厚厚一摞奏疏，一边为李隆基斟茶，一边小声说道：“永王欲于今夜举兵，左羽林卫士一千五百人，或许会为之所用。”

“朕知道了。”

李隆基淡淡的点了点头，继而缓缓摇头，似乎在叹息，又像是在惋惜什么。见状，高力士犹豫片刻，小声说道：“圣人，可令亲卫入十王宅，执永王问罪……”“不必了。”

李隆基合上双目，脸上闪过一抹痛苦，继而冷冷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朕不是慈父，永王也不配闻朕德音！”

谋逆事未发，尚有转圜之机。即便没有再起之日，长流岭南黔中，也可保全性命。但是，李磷拙劣的谋反行径，让李隆基彻底失去了这位往日爱子的怜悯。天下，不可能交到连谋反都不成的蠢货手中。望着即将落下的夕阳，李隆基凝视许久。红霞万丈，赤日炎炎。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突然，李隆基扭头问道：“朕多少年没有披甲了？”

“这……约莫十余载了。”

高力士犹豫的推测显然不能让李隆基满意，只见李隆基敏捷的站起身，抄起一旁李倓的羽林中郎将铁胄，缓缓戴在头上。“如何？”

“圣人威武。”

高力士正色道，眼中闪过回忆的光芒，追忆着几十年前天子纵横天下的雄姿英发。然而，李隆基却苦笑一声，摘下铁胄，默默放回原位，长叹一声：“韶华易逝，光阴难追，往日李三郎，今日已成李老丈了……”“三郎还不老。”

高力士动容道，眼角泪花点点。李隆基摇了摇头，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斜阳，凭倚栏杆，转向东望，口中喃喃诵着几十年前自己封禅泰山的铭文：“维天生人，立君以理。维君受命，奉天为子，代去不留，人来无已……”“罄天张宇，尽地开封，武称有截，文表时邕。高宗稽古，德施周溥，茫茫九夷，削平一鼓……”“恭已南面，氤氲化淳。告成之礼，留诸后人。缅余小子，重基五圣，匪功伐高，匪德矜盛，钦若祀典，丕承永命，至诚动天，福我万姓……”“道在观政，名非从欲。铭心绝岩，播告群岳。”

背诵着仍旧刻录泰山之上的铭文，李隆基四下环顾。只见卫士尽皆罗拜，偌大殿中，只有天子一人挺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太阳，悄然沉入天边。夜幕，降临。“蓬莱阁准备如何？”

“禀圣人，亲卫三百，皆屯蓬莱阁中，从暗道间行，自相国至卫士，无一人知。”

高力士轻声禀报道，李隆基做了五十年天子，自然不可能毫无准备，三百亲卫，暗中屯驻蓬莱阁。蓬莱阁位于华清宫的边缘，山势险峻，易守难攻。比起冒险下山遭遇伏击，还是在蓬莱阁固守待援更加稳妥。即便等不来援军，也可以从暗道离开，转头东向，前往东都。“善。”

李隆基脱下穿了许多年的袍服，换上一身不显眼的卫士衣装，小声问道：“太子呢？”

“太子殿下典卫士伏十王宅，欲击永王。”

“兄弟相残呐……”李隆基幽幽叹道，旋即快步走出殿中，跟着换防的卫士，默不作声的前往蓬莱阁。而高力士仍旧留在寝殿，待到李隆基离开一个时辰，才准备离开。“高将军，太子殿下派人来了。”

高力士神色严肃，快步来到屏风后，见到与李亨相貌相差仿佛的少年毫不意外。“老奴见过广平王。”

高力士微微欠身，拱手施礼。来者正是李亨的长子，广平王李俶。即便身犯风寒，但是，如此紧急的时刻，只要还能在床上爬起来，就要贡献出自己的一分力气皇室内斗，失败者可是要被杀全家的！太宗皇帝开创的先河，大唐历代君王，无一不继承。“殿下有何言语与老奴？”

高力士缓声问道。“万事皆备，阿爷稍后随将军赴圣人处。”

李俶沙哑着嗓子说道，李亨知道自己不再李隆基身边，李隆基不可能放心，干脆在安排好一切之后，跟着李隆基去蓬莱阁避难。三郎仁孝，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在李磷的刀下吧。“善。”

高力士默默点头，心中松了口气。事到如今，天子与太子之间，不能再生龌龊嫌隙，好在太子甘于退让，没让圣人太过难看。高力士刚想离开，忽然想到一件事，转身问道：“对了，太子昨日要走一千斤硝粉，还有几百斤硫磺，是何用途？”

“这个……小王也不知道，阿爷昨日与三郎筹谋半日，不知所谋何事。”

李俶挠着头皮不解道。“若是高将军午食，小王先先行离去？”

“广平王请，夜深露重，一切保重。”

“保重。”

山间，李瑁身着羽林军使的衣袍，在几名卫士的保护下，躲在背风处望着山顶一明一灭的火光。那是他与杨国忠约定的信号，一旦火焰燃起三座烽火，就是他下山直奔长安之时。“大王，天寒地冻，饮些酒暖暖身子吧？”

李瑁摇了摇头，更紧了三分衣衫：“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