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莲子将秦殇带到一处无人的山脚下，一条石路通达祥云弥散，金光万道的山顶。而这只是外围普通的一座山峰，云海之中，群山无数，一座座恢弘庞大的宫殿就屹立其上。金庭山符师辈出，势力横跨十万里，不亚于一般国家，更不用说它还是阳洲第一符师圣地，财力、实力在圣地中俱是顶尖层次。冰莲子道：“走过这条石路，我就能带你见到顾妍兮。”

秦殇一指石碑，道“什么意思？”

冰莲子道：“问心路…大概就是辨别心意的意思喽。人家这么大个圣地，让你个生人上去，检测一下不过分吧。至于我，好歹也是个圣地弟子，给点尊重不过分吧。”

秦殇一言不发就摸上了刀柄，和骗子争论不会得到任何东西，除了证明自己是个白痴。冰莲子忙道：“当然，它主要还是用来检测资质、考验心性。你只要能过了第一关，就证明有五境的资质，后面两关就会依据闯关等级给予奖励。你只是个游侠，最缺的就是机缘。我带你来这儿，你该感谢我。”

秦殇松开刀柄，冰莲子放松下来，却不想他忽然出手，五指扣住她的脸，然后扔进了问心路。冰莲子在最后一刻骂道：“秦殇，你就是个混蛋。”

秦殇踏足石路，一阵乾坤倒转，阴阳转换，他忽然发现自己处在巨大的旋涡底部，旁边一条红鱼…这么大？他正欲防备，却发现自己没了手脚，浮在水里。红鱼眨眨眼，出声道：“别意外，你现在就是一条鱼。”

冰莲子？秦殇这样一想，却发现自己也传出了声音。冰莲子道：“正是你姑奶奶。秦殇，你混蛋、王八蛋、蠢蛋、坏蛋…姑奶奶千躲万躲，就是不想让别人都知道，我的资质不如天骄。现在好了，我就要成为所有人的笑话了。”

秦殇道：“怎么做？”

冰莲子没好气道：“旋涡共有四九之数，代表四境各九级，跳到哪一级，就代表有哪一级的潜力。”

秦殇道：“你先跳。”

冰莲子连忙摆动鱼脑袋，道：“你千万不要逼我啊，我宁愿留在底下让他们笑话我没胆量，也不能让他们笑话我资质。”

秦殇是一条黑鱼，说话之时他已然熟悉了鱼身，忽然一尾将冰莲子向上击飞，然后自己击水跃起。他马上察觉了旋涡还有一种向下的压制之力，每上一层，就会增加一些。他一次跃到第五层，借助击打旋涡之力，再次斜飞出去，在第八层中间，从冰莲子身下经过，再次将她击飞，然后落到第十层。第十层继续击水斜飞，在第十三层中间击飞冰莲子，复又斜跳第十五层、二十层、二十五层、三十层，最后直接跳出第三十六层。一红一黑两条鱼先后从旋涡飞出，落到岸上的刹那，变成了两条鳄鱼。冰莲子道：“秦殇…你可是带着我，就这么六七下跳出来了？”

秦殇道：“七下。”

冰莲子道：“你知道吗？一跃五层，寻常天骄在前二十层也就这水平了，过了这坎，他们就得减少层数，更别说最后连跳六层了，大周来的凤凰也不过连跳五层，就被老山主夸赞为‘未来或在绝巅之上’。那你岂不是可以上天了。”

秦殇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冰莲子道：“你自己沿着这座九重山往上爬就是了。你别想再逼我了，而且你也没法再带上我了。”

话音未落，秦殇的爪子就连续落到红鳄鱼头上。九重盘山道上，秦殇化作的鳄鱼人立着走路，爪子抓着红鳄鱼的尾巴。冰莲子受伤的脸满是生无可恋，任由在地上摩擦。但当日升月落，寒来暑往，经历时间、天气一次次折磨之后，秦殇拖着她走上第一重、第二重，步子依旧未有一次停顿，她的心里终于重视起来。第三重、第四重，冰莲子忍不住提醒道：“鳄鱼就该是四爪爬的。”

秦殇道：“做惯了人，狗都做不了了，何况是做个趴在地上的畜生。”

冰莲子道：“那你放下我吧，大不了我来爬好了。你的天赋很强很强，但普通游侠资源太少了，千万不要耽误了这次机会。”

秦殇道：“你的资质就是爬，也不可能到山顶。拿了我的钱，就必须带我见到顾妍兮。”

冰莲子道：“那我还你灵石好了。”

秦殇道：“骗我钱，不行，骗我人，得死。”

冰莲子忙改口道：“那我保证好了，我保证一定让你见到顾妍兮。”

秦殇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以前，有个人被骗了，结果骗子又来骗他。”

冰莲子生气道：“秦殇，你就是个混蛋。长得这么好看，活该还是单身。”

秦殇安静下来，继续坚定而缓步的向上。第七重山道上，大雪飘扬，寒风嚣狂，秦殇身上结出厚厚的冰层，身体几乎都被冻住了，可他的步子依旧如第一层稳健而缓慢，拖着另一块冰疙瘩继续前进着。天地无情，秦殇还以冷漠。冰莲子忽然失去了大半的活力，眼睛半合，变成了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她有气无力道：“这条盘道是用漫长枯燥的行走来考验心性，我清楚自己不是个有耐心的，可你就算把我拖到了第七重，这里也是我的终点了。”

她停了好一会儿，努力提起最后的精神，接道：“坚持是一种可贵的品质，可懂得放下同样重要。释障，就是在提醒闯关者，人力穷尽之时，应当放下执着，涤除妄念。”

秦殇道：“睡吧，到了山顶我叫你。”

冰莲子眼睛闭合上，说出最后一句话，道：“那我就不走。”

秦殇继续前行，天地本是风雪凄然，却骤然变成了烈阳当空。在这里，只有夏冬，没有春秋。他身上的冰层很快化去，炎炎烈日炙烤，空气似乎都充斥着火焰的气味。秦殇将冰莲子抱在怀里，用身体为她遮去太阳。鳄鱼本就栖息于潮湿地带，这种天气远比寒冻对秦殇更加折磨。问心路也顺应鳄鱼的特性，故意将炎夏调的比冬日长一倍。忍住身体的龟裂，忍下呼吸时身体要点燃的痛苦，可随着烈日灼烧，脚下的石头被烧红了，鳄爪踩在地上刺啦作响，香味扑鼻而来。冰莲子睡梦中吧唧嘴，想是也是被肉香味吸引了吧。肉身的普通伤害，秦殇早就可以等闲视之，可问心路将这种痛处无限放大。不仅如此，当他将冰莲子抱在怀里后，他的痛苦骤然增大了五倍。显然，这是金庭山杜绝作弊的办法，谁又会为了别人而承担五倍的痛苦呢。每一步的痛苦直入灵魂，可他的脸上总是冷漠着，步子总是缓慢着，忽视了他在经受着的伤害，谁又能看出他在饱受折磨呢。忍着这般痛苦，他越过了七重山，踏足八重山，白圆圆忽然挡在路上。白圆圆道：“秦殇，你就非要走吗？”

秦殇沉默地缓步。白圆圆道：“还记得你十四岁刚来这儿吗？是我给了你馒头，你才没有饿死。你还欠我一枚铜钱呢。”

秦殇道：“大雪满天地，游侠仗剑走，欲知行途事，同上酒家楼。”

白圆圆让开道路，笑道：“那你要一直记得我啊。”

秦殇继续走了许久，一个身着战甲的中年男子挡路。男子和蔼一笑，道：“吾儿，受苦了。”

秦殇眼珠平静如水，神情冷漠如石，继续缓步。男子道：“吾儿，将何去？”

秦殇道：“我从来处来，将到去处去。孝父，莫忧。”

男子大笑数声，道：“该孝顺，该孝顺。知道吾儿心有所往，为父心安了。”

他让开路，道：“惟愿吾儿前路光明，此生万幸为父子，愿来生再做牛马，再驮吾儿长成。”

秦殇从他眼前而过，脚步越来越缓，最后停了下来。男子道：“吾儿可还有挂碍？”

秦殇嘴角扯出一个笑容，道：“此生，我也很高兴做你儿子。”

男子放声大笑，天地都在他的笑声中颤抖，砰然一声破碎开来。秦殇一步踏出，已然到了第九重。冲天魔气中，一双黑龙眸中燃烧着黑炎，魔焰滔天，道：“秦殇，尔不过凡体凡胎，如何与魔斗？”

秦殇平静道：“与魔斗，其乐无穷。”

魔气中魔龙狂舞，恶鬼呼啸，秦殇走到跟前，依旧平静地缓步而行，魔气玻璃般破碎。光明自天而降，一只竖眼从光明中浮现，神威入狱，道：“秦殇，尔何敢与天斗？”

秦殇道：“与天斗，其乐无穷。”

继续缓步，一头将一切撞碎。空间转换，秦殇成了一条黑蛟，横在九重巅峰。一爪摁在红蛟头上，红蛟一爪拍掉，不满地睁开了龙眼。冰莲子道：“蛟龙…我们真的到了山巅了？秦殇，你知道登上这里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有绝巅之资，未来有机会屹立在武道的巅峰啊。”

秦殇道：“无聊的玩意儿，平白浪费时间。我带你出去。”

他忽然抓住红蛟脖子，狠狠抛上天空，然后飞天而起，身形延长开来，接住冰莲子驮在背上，无限地向天上飞去，他们一起逐渐从蛟龙向真龙蜕变。龙有九似：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黑龙一声威严的吟啸，天地哗然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