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不言，鸟雀无声。偌大的何府后院，静谧无音。春色似并未落于此，肃杀的仿若数九寒冬。寥寥数语，举止投足间，那景阳县的地下皇帝何正清，吓得如那惊弓之鸟，不敢呱呱鸣叫。噤若寒蝉。别瞧那何辅堂和善，言语间又极尽客气之能事。只是他潜台词中，却是满满的杀招。何辅堂寥寥数语，的真实涵义却是——“本官如何行事，还需你多言？”

“若再呱噪，革去官职，滚出何府。”

那平日如天煞孤星般的何正清，惊得如落入陷阱的兔儿，惶惶难以宁心。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穿过林荫，通向正堂。高悬着“天下为公”的隶属牌匾下，众人分主次而坐，不一会，几名婢女端来香茗数倍，搁置于座上，掀开杯盖。那杯中碧液，不见半点涟漪，琉璃杯盏碰到木质桌面时，甚至连最轻微的声响都未发出。可见这些奴婢平日所受训练有多严格。少年脸色依旧未有丝毫变化。仿若未曾听见一路上何家叔侄的耳语、何辅堂的明褒暗骂，甚至也没看见那婢女端茶行走的模样。数名婢女，步伐相同，动作整齐划一。这位其貌不扬，如笑面神仙般的县令治下之严，可见一斑。“这位是？”

何辅堂端起茶盏，小抿半口，手执杯盖，点了点坐于堂下右侧的小蝶，似有疑惑。少女未及出声，蒋淼抢先答道：“这姑娘是在下舍妹。”

龙腾大陆官僚系统规矩众多，若小蝶自称婢女，便不得坐于堂上，甚至伫立在旁的资格都没有。小蝶年幼，加之多年在那阴暗潮湿的地牢中长大，所受教育也多时是如何取悦于人，真正的人情世故知之甚少。少女面露感激，瞥了眼蒋淼，嘴唇翕合，最终还是未开口说话。“原来是令妹啊，我说呢。”

县令何辅堂举着茶杯，隔空遥敬，满脸恍然大悟，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若非轻生兄妹，这郎才女貌，我险些误以为是对神仙眷侣呢。”

何辅堂谈吐极有学问，隐隐地小小拍了记女孩的马屁，不轻不重，却恰好入得少女心坎，令她颜面生红。“县令大人说笑了。”

蒋淼浅笑，并不以为意，只是低头喝茶，眼中乍然有精光迸射。这何辅堂何等人物，别看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披着毫无危险的外皮，实则心思极为细腻，一举一动皆逃不过他双眼的洞悉。从进门至今，总是副笑眯眯的模样，未有半点其他表情，可无论是牢头，还是那些婢女都对他敬畏有加，此人必是笑面猛虎，不得不防。“小蒋啊。”

何辅堂搁下杯子，脸色一敛，有些意味深长“这鱼汤可是你做的？”

鱼汤？蒋淼联想起之前何正清让狱卒将那残余半罐的鱼汤送回何府的事情，心中猜中了个一两分。想来，这何辅堂是冲着自己那鱼汤来的？想让自己给他府上做厨师？定然不可能，有哪家老爷对厨师如此客气的！要自己为他做菜挣钱？这个解释，很快也被少年给排除了。堂堂一县之令，咋可能为了区区些许金银折了自己的身份。再说了，何正清出面便已经足够，他何需如此大张旗鼓的开正门，亲自出门相迎。疑惑间，何辅堂再次娓娓而道。“本官早年从军，添作当今辅国将军帐下怀化中郎将，东征西讨，也算是小有建树。”

何辅堂音调不变，似乎只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不带丁点情感波折“你所熟知的牢头，也就是我的内职，九品典狱官，原也是我座下翊麾校尉。”

蒋淼微挑双眉，下意识地端起手中茶盏饮了口茶水。看来，陈成的消息确实，这何家叔侄两果然是被贬官至此的。怀化中郎将为五品武将、而翊麾校尉则是七品校官。虽说武将比文官稍逊一头，那却也是同品阶而言。若是六品文官觐见五品武将，仍需要见礼口称上官。郡守为五品，县令是七品。也不知这叔侄二人得罪了怎样的大人物，直接被连降两级录用。放下茶盏，少年不吭声，静静等待着何辅堂将话说完。“当年征战在外，难免落下些沉疴痼疾。”

何辅堂脸色如常，可落在蒋淼耳中却无比震撼。这叔侄两显然是靠军功升迁至此，他所谓的征战是何等的血雨腥风。“若有小子能帮上忙的，还请大人明示。”

话已至此，蒋淼心中清朗的很，很显然这位县令大人是请自己出身治病疗伤的。只是他一烹饪系的厨子，虽说学了两招心法秘籍上的神术，可终究不是龙脉祭祀，又如何能替他拔除恶疾呢？少年不动神色，只是拿那双眼瞧着对方，静静等待下文。“我这毛病，是当年征漠北留下的，寒气淤积于五脏六腑之间，于血肉连成一系。”

何辅堂眼神有些难以察觉的落寞，却如星光微闪，随之又变作明亮，好似未曾有过黯淡“也曾请了些国度内颇有声望的民意看过，却皆都摇头回绝。”

听到此，蒋淼算是明白了对方的苦衷。这寒气不比疾病，医石药物对其是无效的，根本无法将之根除。虽说不会立即致命，却会缓慢腐蚀脏器，将体内生机渐渐耗尽。若有朝一日，这县令何辅堂死于非命的话，必然是被那寒气给冻死的。更为可怕的是，这些寒气如万千根藏于体内的芒刺般，无时无刻不再腐蚀消耗生命力。换句话说，就是这笑意盈盈，令人如沐春风的何辅堂，其实分分秒秒都在忍受着体内的剧痛，来自身体最内里的刺骨疼痛。“小子对县令的忍耐性表示敬佩。”

蒋淼这话倒不虚，眼前这人的扛疼耐力的确令人佩服，不过信敬服之余却是深深的恐惧。好比一位时时刻刻被刀子割着五脏六腑的壮汉，旁若无人的与你谈笑风生。对自己尚且如此残忍，更毋庸说对待别的生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