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县，客来居。三楼雅间，毗邻街道。凭栏而望，可将那小半个县城纳入眼帘。但见整队的预备兵士，面如木讷，毫无感情。虽是车水马龙，过往行人谈笑自若，可无形中却有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厢房内，厚重的沉闷感，如敷于人面上的湿巾，窒息感扑面而来。“怎么说，倒是本馆错怪于你？”
何正清眯着眼，也不知从哪翻出根牙签，自顾自地剔着满口黄牙，满是副心不在焉地模样。那胖子浑身一颤，脸上肥肉好似扔进石子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不，不敢。”
胖子欲哭无泪，好好的从哪惹来这无妄之灾“是小人厨艺退步了，大人指点责备的是。”
牢头干瘪的枯黄脸颊上这才带出丝丝笑容，不经意地瞥了眼蒋淼，眼神中满是得意洋洋。“那你说该不该罚呢？”
典狱官何正清中指微曲，随意一弹，那牙签便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落在跪于地上的胖子脑袋上，像是个颇有些别致的头饰。胖子哭丧着脸，缩成一团的身体愈加紧绷起来，哪敢有半丝质疑与反驳。牢头也不吭声，很是舒适地往太师椅中埋了埋身子，他原本不大的身躯更是整个地缩了进去，如个关在笼子里的猴子。“呐，别怕，我这人最体贴民意了。”
牢头冲那胖子压了压手，满脸和气“我这仁慈，何必这么怕我呢？”
那可怜的胖子，浑身抖动的愈加厉害。“该，该罚。”
被吓得不轻的厨师长满脸苦色，感觉嗓子眼被什么物什给堵住似的，废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吐出这三个字。牢头猛然击打桌子，惊得众人一跳。“好，我就喜欢你这般知错能改的属下。”
何正清满脸笑意“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也不难为你。”
闻听这话，那胖子这才稍稍定了定心，还好，自己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这‘客来居’的厨师长你也别当了。”
牢头四下瞧瞧，没再能找到牙签，不禁有些失望。胖子头上倒是有根，只是那油光铮亮的毛发也不知是多久没洗了，当下无奈，指的捏起根筷子塞在嘴里搅动，聊胜于无“瞧见这位小兄弟不，以后你就给他打下手。”
少年瞧瞧牢头，抽了抽鼻子，也不推辞，稍微欠了欠身，算是跟那刚被卸任的厨师长打过了招呼。在地牢中，陈成老头说过，这何正清可算是个手眼通天的人，若得到他的助力，在整个武城郡也鲜有难以达成之事。如今的龙门镇已是耿精忠、张富春父子的天下，自己饶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与全镇近四千人匹敌。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若只是杀了那张富春父子与道貌岸然、虚伪狡猾的耿精忠倒非难事。可少年要的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全镇人看清真相的机会。倒非这少年心怀仁慈，想要救那数千居民于水火之中。恰恰相反，他要让所有人看清事情的真相，揭去掩盖在罪恶与欺骗之上的伪装面纱，让他们那颗狠毒、黑暗、不知受恩图报的心永远在悔恨、彷徨中倍受煎熬。最残忍的报复并非在肉体上消灭对方，而是让敌人陷入无边无际的彷徨、无助与挣扎中。好比告诉一位每日锦衣玉食、山珍海味，憧憬向往着美好未来的富家公子，你每天吃穿中皆有毒药，你所享受的一切实则是你以付出寿命的代价换来的。在不久的未来，你满身脓疮、衣不蔽体、惨死街头。还有什么，比揭穿真相更残忍的报复呢？要做到这些，仅靠少年一人定然是不够的，而若要得到牢头何正清的帮助，定然需要付出不菲的代价。认清朋友与敌人？或者说只要未曾触碰自己底线者皆可成为朋友。没有不变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小子，定当尽力。”
蒋淼耸了耸肩，话音不大，却算是极为认真。何正清嘴一咧，笑的很开心，微微眯着的眼缝中，仿若射出的皆是白花花、金灿灿的光芒。“还不快见过厨师长大人。”
何正清轻轻放下筷子，脸上颇是满足，四下转了转，翻出包瓜子嗑的是果皮如飞“以后你俩可就是同事了，哦不，是上下级关系了，好好合作。”
那胖子哪敢吐个不字，唯唯诺诺地应允了下来，陪着笑脸向那比自己小了许多的少年打着招呼。“厨…厨师长，小的杜远生，还请多多照顾。”
这胖子脸上明显有些僵硬，也不知是跪着时间久了，还是一时间无法接受。蒋淼眼皮不抬，冷然闷哼，瞧模样倒是架子十足。见这样子，杜远生、杜胖子越发显得殷勤无比。“好，知道了。”
过了半晌，少年这才幽幽然说道，险些被窗外传来的数句人声给盖住。典狱官何正清，眼中目光灼灼，对那少年倒也高看了数眼。年纪虽小，架子十足，更并未反客为主僭越地命令这胖子立起身来，颇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势。“行了，滚吧。”
何正清吐掉口中瓜子皮，毫不客气的呵斥道。那胖子如同大赦，二话不说，手脚缩起，如个肉球般滚了出去。嗯，是真真正正地滚了出去。“哎哟。”
猛哼声传来，蒋淼循着声音望去，那肉球撞上了个人。门口，先前离去的那狱卒满脸怔然地瞧着突然撞上来的肉球，有些不明所以。“杜主厨，你这是在做何？”
狱卒身体壮硕如牛，岂是那杜远生可相比的。这一撞不要紧，痛的杜远生是浑身肥肉一个劲地抽抽。“狱卒大人哈，您请，您请。”
杜远生努力收缩着自己的身子，好让自己更为圆润地滚出去。狱卒满头雾水地走进厢房毕恭毕敬地望着牢头何正清，只是眼角余光总是有意无意间瞄向端坐一旁的蒋淼。神色间有些复杂。“何大人请您尽快去他府上一趟。”
狱卒稍稍停顿，随后声音不大的补上了一句“同时，也请做出鱼汤的那位厨师一同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