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4年9月6日，星期二。此时距离李知秋第一次报道群舞事件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这天下午，他接到了一个慧能界电话，是一家影响力很大的媒体《真相》打来的。对方是一个中年人，没等那人自我介绍，李知秋就主动打招呼：“老王，最近好吗？”

“知秋最近好吗，时间好快哦，转眼一年就过去了。”

“是啊，上次见面还是在媒体人马拉松比赛的时候。”

“今天呢，长话短说，首先恭喜你，最近这几周成了世界名人了！贵刊的系列报道、尤其是那篇性乱倾向问题的数据调查，访问量和评论都创了记录！现在是不是天天电话响个不停？”

“的确是这样，很多同行都想邀请我去做专访，连东视都来找我了。”

“李先生，既然我们是老熟人，我们《真相》的‘都市栏目’想对你做个专访，我想这是一个双赢的建议，一方面，粉丝对你个人也希望能多了解一些，另一方面，我们两个平台可以彼此增加一些流量。”

虽然这个建议有些出乎李知秋的意料，不过他的内心还是挺得意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笑容。他正想着如何接受这个建议的时候，王主编又继续说道：“那就说好了，我们一起策划一下吧。你看明天上午可否，我们到贵公司去也可以，你们过来也可以。”

“明天恐怕不行，要到下周一才可以的。”

“嗯，没问题，那就约好了：下周一上午9点，我们到中环广场去拜访你！”

通完话，李知秋把方一岚叫进来：“阿岚，你知道《真相》这家媒体吧？他们要采访我，我想安排你也一起去，露露脸。”

“我是想去，可是他们能答应吗？”

“放心，王主编是我的老朋友，他很靠谱。我们两家媒体可以多联系、多合作。你知道吗？这个王主编的神通广大，他曾经担任东盟十国新闻社的社长。”

下班后，李知秋和几个同事、加上方一岚的一个闺蜜，在雁荡路的一家酒吧喝酒。酒吧名叫“巴音布鲁克”，所以它的主题是浓郁而豪放的土尔扈特蒙古文化。虽然已经进入了秋天，可是上海闷热的夏天并没有结束的意思。他们原本是这家酒吧的常客。几个月前，老板重新装修，最近刚刚恢复营业，所以客流量还没有完全恢复到从前的水平，显得有些冷清。酒吧老板的年纪和李知秋相仿。因为是常客，他们看上去已经很熟悉了。他们一来，老板亲自过来给他们服务。顺便给第一次来的两个人递了电子名片。闺蜜看着名片：“巴特儿，美丽的巴音布鲁克的代言人。”

李知秋介绍道：“巴老板是我的兄弟，他是土生土长的巴音布鲁克蒙古族，而且还是个北漂、摇滚吉他手！”

看到闺蜜和眼镜同事赞赏的目光，形象英俊硬朗的巴特儿谦逊地摆了摆手：“随便玩玩而已！”

李知秋点了一瓶“渥巴锡” 赤霞珠红葡萄酒，这种酒产自天山之南的焉耆盆地。这是他每次必点的，方一岚通常也会和他分享。其他人也各自点了自己喜欢的酒类。“为啥内蒙古会出产葡萄酒，他们不是喜欢喝奶酒吗？”

方一岚的闺蜜看着酒瓶上的说明，有些不解地问道。还没有离开的酒吧老板听到了这个问题，连忙解释道：“我们这种酒是产自巴音郭楞，在天山南面，这个地方盛产葡萄，距离内蒙很远。”

方一岚接过话茬：“对的，这个地方的蒙古族和内蒙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其实是从俄罗斯过来的。你看过电影《东归记》吗？”

那个闺蜜摇了摇头。方一岚继续说：“说来话长，我可以简单讲一讲：有一支蒙古部落叫做土尔扈特，他们的祖先曾经当过成吉思汗的护卫，他们最初是在贝加尔湖一带放牧，后来随着蒙古人的西征，就逐渐定居在了俄罗斯的伏尔加河一带，祖祖辈辈过了一百多年。“后来，俄罗斯崛起了，把这些蒙古人视为威胁，不断派出哥萨克骑兵骚扰土尔扈特的定居地，并企图让这些信奉喇嘛教的蒙古人改信东正教，同时还不断地利用蒙古骑兵去镇压俄罗斯内部的农民起义。“因为不堪压迫，首领渥巴锡率领整个部落、历经饥饿、寒冷和哥萨克的追击，终于回到中国。当时的乾隆皇帝接纳了他们，并把他们安置在了天山南麓，就是今天的巴音布鲁克，一个极其美丽的地方。”

“精彩！”

戴眼镜的同事赞叹道：“说到蒙古族，其实我最喜欢看他们跳舞，尤其是女的，的确很优美。哦，对了，秋哥，关于群舞事件，研究得怎么样了，透露一下？”

李知秋懒得费口舌，他指了指方一岚：“你说吧，你最清楚。”

领导发话了，方一岚只得答应：“好吧，我来说说。几个月前，我们看到这个新闻，秋哥认为很有价值，所以我们就开始关注类似的报道。果然，两个月以来，类似的群舞事件的报道越来越多，一开始主要在印尼的其他的城市发生，渐渐地在东南亚、东亚、大洋洲、美洲、欧洲很多地方也出现了。一件看似平常的事情，引起越来越多的人的关注，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关注的事情。“秋哥和我一起收集了一些数据：最早的报道出现在四月份，到了六月中旬的时候，在‘大圈’上被打上‘群舞’标签的慧能界视频已经超过了1300个，七月初，仅仅过了两周，这个数字增长到了1900多个。“还有，在传统的媒体，比如‘抖音’、‘油管’等，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二维化的群舞视频。有些是大型的群舞，规模有上百人，有一些只有两三个人，在公共场所独舞的也有不少。“我们把这些数据统计好，最初是每周、现在是每天都会在频道里更新。果然，订阅量直线上升。“这种群舞比较让人惊悚的是他们的舞蹈动作高度协调，几乎没有不合拍的情况，秋哥专门请人对视频进行了分析，认为动作的精确度达到了毫秒级别。即使你把两个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群舞拿来比较，他们也是高度协调的。”

“还有，所有的群舞都没有伴奏音乐。虽然后来出现了一些不合拍、失误的情况，但经过调查，结果是，有一些正常的人把群舞作为一种流行的时尚去刻意模仿，他们并不是我们要找的那种群舞的人。这种刻意模仿的群舞毕竟是极少数，我们看到的绝大多数都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异常的群舞。这些在我们的频道中都有说明。”

“这都有人模仿，这些人是咋想的？”

闺蜜问道。“当然有，我们做媒体的很能理解，不就是为了流量吗？”

方一岚继续说道：“你看，连你都听说了，说明群舞事件已经引起了世界的关注。还有呢，很多人发现，群舞的人不一定要聚集在一起，有一些舞者相互是看不见的，却仍然能够做到协调一致，这方面的视频也有一些。”

“不过，虽然我们也报道了这种情况，但也提醒读者：这种超视距的协调未经证实，很可能是后期合成的。”

方一岚继续说着：“这种事情的特点是，你没办法预测下一个群舞在哪里、什么时候会发生，所以也没办法事先去采访报道。不过，已经有一些自媒体把素材卖给我们，秋哥挑了一些做独家报道，花了不少的预算。”

闺蜜用指甲弹着酒杯：“说不定明天我就能在外滩碰到！”

方一岚一边继续说，一边掏出一支指甲油，仔细地涂抹自己的左手拇指的指甲：“而且，几乎伴随着群舞的出现，就开始有人进行了追踪的报道。一些个人媒体用无人机追踪拍摄，选择一个舞者，待他跳完舞后跟踪他一段时间，试图发现什么特殊的情况。可是，一旦群舞结束，这些人都会立刻恢复正常，自动地散去，看上去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如果上去采访他们，他们所有人的回答都是一致的：‘对不起，我不记得了。’所以，我们给这种视频又打了新的标签‘舞者跟踪’，或者‘群舞人专访’。我们发现，这样的新闻的数量也已经超过了四位数。”

“我打断一下哈，公众会不会慢慢对这些事件没有兴趣了？我们投入这么多，当然了，换来了很多的流量，但是什么时候我们会退出呢？”

眼镜同事问道。“怎么会呢，大哥？这个节奏明显是要出大事啊！”

李知秋打断她：“出啥大事？我看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秋哥，这不是你说的吗？一个劲地说：要出大事、要出大事！”

方一岚责怪道。“行、行、行，要出大事，你继续说吧！”

方一岚喝了一口酒，一边用手擦了擦酒杯上的口红，一边继续说道：“到了上个月底的时候，又出现了一些重口味的报道，是关于这些舞者的行为的。一些自媒体发现了些啥呢？很多人发现啊，就是这些跳过舞的人很多都有性乱行为，男的会骚扰女性，而女的也会去勾引其他男的发生关系。”

“好恶心！”

闺蜜插嘴道，“不过，他们是怎么发现这些的？”

“这就是为什么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是这样的：很多的私人媒体，甚至包括一些国家的主流媒体都有这一类报道。这些报道都是比较确凿的，就是发现有很多被指控的行为都属于轻微的性骚扰，但也有相当数量的强奸指控。”

“哦哦，我想起来了，前天我还看了一个脱口秀，邀请西华大学的社会学教授，叫个什么教授，秦什么教授？”

闺蜜又打断了方一岚。“秦奇笙？”

眼镜同事提醒道。“对对对，秦教授，他就说，不希望夸大这类事件，因为会对公众心理有负面、示范性的影响。希望KOL们注意一下。对了，什么是KOL？”

闺蜜疑惑地看着李知秋。李知秋没有回答，他还是看了看方一岚，一边潇洒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KOL就是关键意见领袖啊！比如说，秦奇笙教授，著名的社会学专家，媒体上经常露面的，还有著名的脱口秀主持人康平，他们的意见对公众影响很大，几乎说啥信啥，粉丝呗！”

“好吧好吧，KOL知道了，秦教授怎么解释这一切？”

闺蜜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