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

上楼的人张口就叫付勇昆老狐狸，可付勇昆一点也不生气，只是非常惊讶，惊讶得目瞪口呆。他一直倒退到刚刚坐的椅子上，好像无力再站着了。三位老板各自使了个眼色，笑而不语。马球也惊讶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瞠目结舌道：“二，二爷，你没死？”

那人好像压抑了很久，奋力咆哮道：“你很想我死？我自废一条手臂还不够吗？你害死我女儿也不够吗？还要派人将我赶尽杀绝！”

“天龙，付老板刚才说不清楚老狐狸是谁，你不妨告诉告诉他吧？”

舒老板走到那人身边，笑眯眯道。那人正是付勇昆的义弟付天龙，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就像好几天没合眼似的，狠狠瞪着付勇昆，道：“他不是老狐狸！”

三老板诧异地各自对视了一眼，只听付天龙接着道：“他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狼都没有他狠心，连结拜的兄弟都下得去手！”

付勇昆强自镇定着，但说话的声音还是有一点发颤：“你……你自己监守自盗，我不过是照章办事罢了！”

付天龙咬牙切齿道：“我监守自盗？要不要我把那些旧账目拿给三位老板看看？”

他从怀里掏出一大叠纸张，上面还有点点血迹，想必是在逃亡之中幸存下来的。付勇昆不敢看那些账目，把头扭到一边，冷冷道：“你也可以作假。”

付天龙哼了一声，道：“上面还有你的亲笔签名，难道你自己签名也是假的？”

舒老板把账目拿了过来，仔细翻看了一下，冷笑道：“据我初步估计，你这只老狐狸至少贪了我们五百万两银子。”

文老板和武老板对视了一眼，都显得难以置信。付勇昆面色煞白，一句话也不说。马球忽然道：“这些账目上生意我也有份，但都是受付勇昆的主使。”

付勇昆打了个寒颤，不可思议地盯着马球，半晌才道：“你刚刚直呼我的姓名？”

马球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说话。“好啊好，我这辈子收了两个好徒儿，一个弃我女儿于不顾，害她投江而死，一个把师父往井里推，还落井下石。”

付勇昆惨笑道：“我肯定上辈子作孽了！哈哈……”武老板道：“你承不承认你做假账，逼走不跟你同流合污的商户，结党营私，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差……”付勇昆猛地扬起一只手，声震屋瓦地说道：“我承认！”

付天龙血灌瞳仁，面目狰狞地盯着他道：“还有！我也是替你办事的！可你却眼看亏空太大，纸包不住火了，就假装大义灭亲，把所有罪名都往我头上扣，还对我赶尽杀绝！”

付勇昆老羞成怒，吼道：“是又怎么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今日里退出丰成铺子便是！哈哈……反正我本来就是江湖上的闲云野鹤，白白在这鸟笼子里关了十几年，哈哈……济南一梦，虚度十年！”

他笑着笑着，不觉流下两滴神秘的泪珠，谁也看不出他眼泪中的含义。舒老板缓缓摇着头，看着付勇昆。付勇昆凝神盯着他道：“你摇头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让我退出？”

他心里不禁一动：“哎，他们或许觉得没有我就没有他们的今天，也没有丰成铺子的辉煌，说不定功可抵过，我的位子还保得住！”

当下缓和了点咄咄逼人的神情，甚至差点露出和颜悦色。舒老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摇头不是表示不让你退出。你自动退出很好！刚刚算是一审，还有二审呢……”付勇昆的表情像是抓到救命稻草的人的稻草断了似的，茫然若失道：“什么二审？你们搞什么名堂？”

他不经意间扫了在场的人一眼，顿时恍然大悟：“这分明是个圈套！”

他活动了一下双脚，做好了随时逃离的准备，心想：“他娘的，再不济也可以回去重新当山大王去！或者找个深山老林隐居，天王老子也找不到我！”

他隐隐约约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了，但心里已做好最坏的打算，没有之前那么胆战心惊了。武老板慢慢走上前，眯眼瞧着付勇昆道：“连家那件案子是你干的吧？”

付勇昆心想：“果然不出我所料！”

当下胸有成竹地笑了一笑，淡然道：“老夫我一向敢作敢当，不错！那件事是我主使，可跟我离不离开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

舒老板低沉着嗓子道：“你不死就等于没离开，我们几个一天都睡不安稳。”

付勇昆待要再问，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呼哨，数十个身穿制服的差人奔上楼来，团团将付勇昆围在中心。何其先随后缓缓上楼，轻摇折扇，似笑非笑地盯着付勇昆，说道：“刚刚黄大人已经亲耳听到他亲口承认了罪行，对不对？”

济南城的知府大人黄耀忠紧随其后，从容不迫地走了上来，笑道：“付老板，想不到几日不见，你就要从座上宾变成阶下囚了。”

“黄大人？”

付勇昆说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很想拍自己脑袋一下，恨恨地想：“娘的，不是早就知道这是个圈套了吗？还问个什么劲？”

黄知府答道：“何先生向我举报连家灭门案的真凶，就是你，我一开始也不相信啊！你几天前还贿赂我，叫我把那个被冤枉的嫌犯田二置于死地呢！”

付勇昆再次坐倒在椅子上，刚刚他的那些话让他想起自己的女儿付丽环，当初他主要是拿钱让黄知府摆平付丽环劫法场的事，而今他得知付丽环已被连珠公子所杀，虽然连珠公子当着他的面自尽了，他把他碎尸万段，可还是解不了恨。黄知府见他意志消沉，以为他是被自己几句话镇住了，不依不饶地说道：“刚刚我已经亲耳听见你亲口承认了罪行，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付勇昆像一头被敌人逼至绝境的猎豹，左右环顾着那些跃跃欲试的差人，他们提着带刺的锁链，随时准备围捕。“哈哈哈哈……”付勇昆面目狰狞地怪笑道：“就凭你们几个生瓜蛋子想抓我？哼，今天就让你们瞧瞧我的厉害！”

说完正要动手，楼下忽然奔上十几个身着劲装的大汉。三个人手持奇怪兵器，另外十二个人分别弓箭在手，迅速将差人们包围住了。付勇昆仰天大笑道：“想不到我这辈子还养出了这么些忠心不二的人！”

来人是他的贴身保镖铁木圈和十二护法。文武舒三位老板也不禁失色，何其先和马球面面相觑。付天龙也懵了，他最清楚四大保镖铁木钢圈的本事，虽然钢钢已经死了，但剩下的铁铁，木木，圈圈都是以一敌十的高手，再加上神箭十二护法，今日里想抓到付勇昆，那是比登天还难。付勇昆双手背负在后面，潇洒自如地迈开步子，笑盈盈道：“这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想不到，想不到，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以为到了这般田地，必定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想不到还有一些有良心的人！”

他说着狠狠瞪了马球一眼，马球把头低了下去，心知今天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了。兔子被逼急了也咬人，何况是老虎呢？马球觉得自己处在一个很尴尬的境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像下决心走另一条路，没想到走了半天才发现走不通，可回头已晚。他正在努力地做着思想斗争：“待会儿要是动起手，我是帮师父呢，还是帮差人？帮师父一把，他脱身之后想必不会再为难我，帮差人的话，万一一击不成，师父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他亲眼见过，亲手试过付勇昆对待叛徒的惨无人道的手段，一想到这种手段很可能会用在他自己身上便不由得瑟瑟发抖。阁楼宛如一座空中阁楼，底下没有一个人，而楼上俨然成了一个危机四伏的战场，人人提心吊胆，连一向泰然自若的三位老板也不禁疑神疑鬼地巡视着四周，生怕谁放了一支冷箭。付勇昆缓缓走出包围圈，正要往楼下走，却发现楼梯口站着一个身披黑袍的人，此人站在楼梯口下面第二个台阶上，却比站在楼梯口的付勇昆还高出一个头。而且他躬着身子，并没有完全站直，若是站直的话就比付勇昆高出两个头了。那人如铁塔一样横亘在楼梯口，虽然肩膀极宽，个子极高，但身材却瘦若无肉，仿佛在风中披着黑布的枯骨。正好阁楼上的风很大，吹得他宽大的衣服贴到了他凸起的骨骼上，乍一看简直就是一副骨架。付勇昆吓得倒退几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下楼，第二次被吓回来了，不免有些气恼，怒斥道：“什么鬼挡道？给我滚开！”

那人的衣服下摆被风吹开，露出一把长刀，没有刀鞘，也没有刀柄，只有一块灿烂发亮的刀身，从头到尾都锋利无比。绑着刀的腰带是用铁丝卷成，风轻轻一吹，刀就随风摇曳，像一片薄纸，可是一点也没有完全，虽然薄，却坚硬无比，就算横着让一个人站上去，刀也不会弯曲一点。付勇昆瞪大眼盯着他的刀，惊叹道：“莫非这把就是传说中的风影狂刀？你，你是谁？”

黑袍连着帽子，那人的脑袋都在黑暗之中，谁也无法分辨他的面容。只听他用像金属摩擦的刺耳的嗓音道：“在下大内一品侍卫，莫漓漮。”

所有人都呆在原地，他们不是被“大内一品侍卫”的称号惊到了，而是被“莫漓漮”三个字震慑住了。莫漓漮在江湖上是个传说一样的人物，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好像他一直都不过是一个黑影，来去无踪。久历江湖的付勇昆也仅仅听说过关于他的一些传闻而已。他只知道莫漓漮身世极为凄苦，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好像是由一个拾荒老妇收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