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先坦然地笑道：“我真是被你说得莫名其妙了，好了好了，我还得赶回去交差，就此别过！”

说完便要上马，李廷功赶过去抓住他的衣袖，道：“事情还没讲清楚，你不能走！”

何其先向来处变不惊，但猛然被人粗鲁地扯住衣袖也不禁生了气，怒喝道：“小子，再不撒手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李廷功连日来隐姓埋名，忍辱负重，早就憋了一股怨气，再加上听说表哥田二近日便要被处斩，自己的一切努力眼看就要付诸东流了，此刻被何其先言语挑衅，立马感到怒不可遏，一股子气闷尽皆发泄出来。他狠狠拽住何其先的胳膊，反手一扭，将其摔倒在地，然后用脚踏在何其先的胸口上。付丽环简直有点惊呆了，失声道：“你这样做未免太……太过分了吧？”

李廷功冷冷道：“杀了他都不过分！你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好事！”

何其先兀自强行挣扎，奈何李廷功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脚下，令他难以翻身，只得喘着粗气，咬着牙道：“好小子，今日里要么杀了我，以后准要你好看！”

李廷功狠狠往下使劲，跺得何其先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厉声道：“快快将你的罪状讲出来，不然今天就让你见阎王爷！”

何其先吃痛不住，剧烈咳嗽了几声，惨笑道：“你要我说什么？”

李廷功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问道：“一个月前你是不是去了一趟广东清远县？”

何其先点点头道：“是又怎么样？”

李廷功道：“你是受人指使还是自己去的？”

何其先转动了一下眼珠，道：“我是自己去的。”

“好，那我问你，你认识一个叫田二的人吗？”

何其先正要回答，李廷功把刀尖往他脖子上蹭了一下，微微割破了点皮，沁出了一点血丝。“你要是敢说不认识，我现在就割了你的大动脉！”

李廷功狠狠瞪着他。何其先面容狰狞道：“认识！”

李廷功道：“你那天晚上给了田二一笔钱，他让你替他在连府代班门房，可有此事？”

何其先微微闭着眼睛道：“你既然都知道了，何必明知故问？”

李廷功道：“那天晚上连家被灭门，跟你有没有关系？”

何其先睁开眼睛，哈哈大笑道：“我有那么大的本事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给人当狗腿子吗？”

李廷功沉吟半晌，又道：“你是不是故意陷害田二的？”

何其先道：“是他自己送上门来，我只是将计就计，谁叫他那么贪心，又那么倒霉呢？其实我那时候是想找连家的厨子换班的，想不到来了个门房。”

最关键的问题要来了，李廷功不由得紧张得声音有些颤抖：“你，你用了什么计谋让连珠公子自己杀了自己一家？”

何其先脸上的肉抽搐了一下，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是连珠公子自己杀了自己一家？”

李廷功冷笑道：“这你就不用管了。”

何其先点点头道：“想必你背后有高人指点。”

“少说废话！”

李廷功稍稍移动了一下刀尖的位置，又在何其先脖子上割破了一层，何其先痛得哇哇大叫，“我说我说！我给连珠公子的晚饭里下了药，那种药叫丧心丸，是来自西域的邪药，吃了这个药的人就像中了邪一样，六亲不认，丧心病狂，见人就杀！”

李廷功把刀移开了一点，沉吟道：“原来如此。可你为何要下药？”

何其先微笑道：“江湖上的人总会有些仇人，仇人来报仇不是很平常的事吗？”

李廷功道：“你跟连珠公子一家有什么仇恨？”

何其先微微摇了摇头，他不敢用力摇头，因为脖子离刀口只有一寸的距离，动作大了就会被割伤。“我跟连珠公子一家没有仇恨，我只跟连珠公子一人有仇。”

何其先道。李廷功错愕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毒死他，却要害他亲手杀了自己全家？”

何其先坦然地瞧着李廷功，冷笑道：“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死，而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亲爱的人死，更痛苦的是……”李廷功脸色苍白道：“亲手杀死自己最亲爱的人。”

何其先微笑道：“不错，所谓亲者痛，仇者快，这是世上最大快人心的复仇了，哈哈哈……”李廷功被他的笑声惊住了，不觉毛骨悚然，颤声道：“你到底跟连珠公子有什么深仇大恨？”

何其先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轻轻舒了口气，道：“这件事说来就话长了……”李廷功本来准备打断他，心想：“既然他已承认是他陷害田二，那么真相就已经大白了，至于他跟连珠公子的私仇已经没必要知道了。”

可何其先仿佛沉入了往事的回忆中，自顾自地道：“二十年前我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跟着我爹来到丰成铺子做生意。我爹租了一家门面卖珠宝，开始生意很不错，王公贵族都来光顾，可后来好几家珠宝店连续开张，我们店的生意便一落千丈。我爹打算离开济南，到别的地方去东山再起。门面已经退给了丰成铺子，就在我们一家人准备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济南城忽然刮起了大风，下了一整夜大雨，店铺本就年久失修，再经过了这场百年不遇的天灾，早上我们全家一起来就发现店铺被大风刮跑了屋顶，墙壁被大水给冲垮了。本来那天我们准备拿了押金就离开的，可等我们找到当时身为丰成铺子大总管的连珠公子时，他却以损坏店铺为由扣押了一千两的押金，而且还要我爹赔偿五千两的损失费。我爹当场气得吐血。连珠公子一点情义也不讲，还派人看守我们一家。最后我爹病死在家中。我娘不久之后也病死了。而身无分文的我则成了一个乞丐，从济南城北流浪到城南，一天下来头都磕破了也没讨到十文钱。我整整流浪了一年，我发誓就算饿死也要死在济南，我要找连珠公子报仇雪恨！可我连饭都吃不上……幸亏后来付勇昆老爷收留了我，我感恩戴德，拼了命的努力做事，终于，终于取代了连珠公子的地位！可我还是报不了仇，他回老家继续做他的公子，我虽然身为了丰成铺子的大总管，但若一日报不了仇，我就一日开心不起来。可我就算面对面遇到连珠公子，十个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他的武功实在太高强了……”李廷功轻轻叹了口气道：“所以你寻访毒药，借机下毒，害他亲手杀了自己全家？”

何其先面目狰狞地笑道：“还有什么比亲手杀了自己一家还痛苦的事？哈哈，等他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想必早已悔罪自尽了吧！”

李廷功沉默了片刻，道：“你得跟我回趟清远县，证明田二是无辜的！”

何其先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但马上又泰然自若地笑了笑道：“去清远无妨，但我得回去禀告付老爷一声吧？”

李廷功怒道：“你想趁机逃走吧？”

何其先微微扬起头，看着李廷功踏在胸口上的脚，笑道：“李少侠武艺高强，我怎么可能逃得了呢？”

李廷功斟酌了一下，摇摇头道：“你先写个口供再说！”

“什么口供？”

何其先装作不知。李廷功道：“写你如何给连珠公子下药，如何嫁祸给田二。”

何其先沉思了片刻，点点头道：“这样我就不用去清远了吧？”

李廷功愣了一下，本来他想的是一定要带何其先回清远服法不可，但听到何其先刚刚说的那句话，他又变了想法：“何其先肯定只是个棋子而已，背后绝对有人主使，我得把那个人抓出来才行，不能让害了我师父的幕后黑手逍遥法外。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他决定先拿到何其先的口供，把田二救出来再说。李廷功挪开踏在何其先胸口上的脚，道：“写吧！”

何其先从容不迫地站起来，摊开双手，道：“无有笔墨纸砚，难道让我写血书不成？”

李廷功想了想，在地上捡了一根枯枝，用火折子点燃，烧到半截的时候吹熄了，把它递给何其先，道：“就用这个写吧！”

何其先微笑着点了点头，道：“笔算是有了，可纸在哪里？”

李廷功毫不犹豫地撕下外衣的一大片，扔给他道：“现在行了吧？”

何其先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把布摊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用枯枝被烧黑的一头在上面写道：“本人何其先于上月中旬午夜给连珠公子下毒，导致其丧失心智，狂性大发，诛杀连府全家人命。田二乃是被我陷害为人犯。现本人招认一切罪行。”

写完之后，面带微笑地递给李廷功。李廷功疑虑重重地瞧着他，心想：“他难道不知道单凭这一纸罪状就能让他满门抄斩吗？可他为什么这么淡定？莫非他已有脱身之计？”

正想着，远处奔来几匹快马，原来是马球苦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何其先，又回来找他，三大保镖铁木圈也来了。李廷功心里一怔：“糟了，现在再难带走何其先了！”

何其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拱手笑道：“在下告辞了，静候佳音。”

李廷功道：“静候佳音？你是什么意思？”

何其先微笑道：“我就在济南等着官差来抓我进大牢啊！”

李廷功一时也琢磨不出他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看着三大保镖虎视眈眈的样子，偷偷藏好何其先刚刚写好的口供。三大保镖对李廷功颇有敌意，因为他们本来是四大保镖的，若不是刚才抓捕付天龙时李廷功从中阻拦，他们早就抓住付天龙回去交差了，也不会出那么大的岔子，四大保镖成了三大保镖。李廷功也心知自己犯了无可挽回的错误。他想的只是帮助付春熙父女逃脱，没想到竟然误了四大保镖之一的钢钢的性命。虽然钢钢并非他亲手所杀，而是被付丽环误打误撞击中了罩门而死，可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内心的愧疚是无法消解的。英雄惜英雄，他也十分佩服钢钢那一身金刚不坏的功夫和骨子里的一身正气。所以他绝不再想跟三大保镖动手了，宁愿先放何其先一马，更何况何其先的罪行的幕后黑手还没找到，若是抓了他，不免打草惊蛇。遂拱手道：“后会有期！”

何其先和马球同时道：“后会有期。”

三大保镖却连马都没下，把头扭向一边。李廷功也只好向他们拱了拱手。马球翻身上马，看着付丽环道：“小姐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付丽环摇摇头道：“我要去闯荡江湖！”

马球急道：“你要是不跟我们回去，我们怎么跟老爷交待？”

付丽环道：“我是自己出来的，也要自己回去。你们当没见过我就是了！”

马球知道她性子比石头还硬，苦口婆心也不过是拿鸡蛋碰石头而已，遂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道：“有李少侠作陪，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事。只希望小姐早日回来，免得你爹担心。”

付丽环一想到她爹，眼眶就湿润了，哽咽道：“马叔叔你回去好好照看我爹，他老人家还没醒呢！”

马球道：“刚刚府里飞鸽传书说师父已经醒了。”

付丽环大喜过望，拍手笑道：“太好啦！我可以无忧无虑地闯荡江湖啦！”

马球暗自叹了口气，喃喃道：“傻丫头，江湖上哪有无忧无虑的日子？”

何其先骑上马之后紧走了一段距离，回头道：“走吧，马兄！”

马球向李廷功和付丽环道别，三大保镖则直接调转马头走了。眼看他们已经远去，李廷功拿出何其先所写的口供，又念了一遍。付丽环凑过来瞧，李廷功赶紧收起来，笑道：“恐怕这次你想看杀头是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