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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未负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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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妹一如既往的以为那湾脚只有小干哥独自一人放牧,珍儿也沉得住气没告诉她,想给她一个惊奇。石牛走前手牵牛绳肩扛柴,嗨嘿呀呀吼起号子,脚下不由自主地踏起了节拍,像是很沉重其实百十来斤不算啥,只是高兴闹着玩。后面的受感染也跟着吆喝起来。河妹在路边高台处翘首以待,见嗨嘿呀呀一路人马牛铃叮当浩浩荡荡上来,后面还有个穿戴古怪的年轻小伙子,果然一脸惊讶。珍儿满足的虚荣心眼神像在说,看,我们家多有人气!永兴打招呼:“河妹,稀客!”河妹渴望见小干哥哥却又怕见,不好意思地低头叫声“小干哥哥!”心里七上八下。纯情的男女感情就是这样别扭人,却显得更甜密美好,尾随回转。珍儿对河妹耳语:“你的小干哥哥是不是长得更标致了?”

河妹一拐肘:“哎呀姐姐,你光取笑我!”脸上却是暗动的蜜笑。“他们几个是你家啥人,怪怪地?”

珍儿嗯了一声拖延思考时间,说:“远方亲戚。”

回到家,永兴见礼:“干爹,稀客。”

百鹊搭眼韩清风那一脸笑意的滑稽相,扑哧一声忍不住笑。韩清风未及反应,百鹊赶紧整容掩饰见礼:“干爹,稀客。”

韩清风心中惊疑,恁么个这女子也把我喊干爹,莫非是没过门的儿媳妇,该不是永兴娃吧?李家人还真是有教养,子女不多嘴多舌,李春玉也没有炫耀增添的不寻常人气。韩清风一脸惊讶,李春玉见状,这才笑眯眯地告诉他与珍儿不谋而合说是远方亲戚。但补充说:“是两姊妹来投亲,三个是好朋友,带苗家哥来耍。”

韩清风同样算亲戚,李春玉却留了个心眼,浇树要浇根,交心要看人。“福娃,你们把牛羊关进圈后,”李春玉吩咐道,“干爹专门来看你的把式,在院坝给我们正式演练演练!”

哪知这时永兴没了一点儿表演的兴趣,百鹊、石牛亦有同感。既如此心中就无底,发挥打折扣。这种心情下,神箭也要失准头,重锤也会软了力,人靠的一股精神。永兴只好支捂说:“饿了。”

既是饿了,谁不明白意味着什么?李春玉当然希望演练不失望,就是隋唐李元霸肚子饿了也会变成李软霸。“他妈,把留的炖肉给他们几个端出来!老子今天也想看个明白!给老子争个光!”李春玉似乎也明白了点儿什么道理,充满豪气地说出了这几句话,目的是给几个小子打气,灌注精气神。对于儿女的训教,偶尔的吼教胜过千百次雷霆,人性就是这样。李春玉一反常态的表现,永兴直觉像另一个爹了,不由得格格笑起来,果然精神复原。饭后的院坝,三少年嘻嘻嘿嘿你推我搡,不好意思地出场。李春玉还专门叫二媳妇桂芝搭条火板凳出来与韩清风同坐。“这两姊妹也是练家子啊?”

韩清风疑惑地问。李春玉捋捋有意蓄势的胡须,抽口烟,不紧不慢地说:“亲家你看呢?”三少年不知如何起势好。永兴说:“牛弟,你先打院坝边上那根凉衣桩。”

“打断?”

“打断了再找根栽起。”

“嗨嘿呀呀!”声落,锤出,桩断。“啊!”一片从未见过世面的被压抑了的妇女惊呼声。“鹊妹,该你了,还是湾脚恁么地作。”

兴致己发的石牛一转眼,很容易地找到一拓碗大的石头上了永兴的头。“啊?”这回的惊呼声性质大大地变了。百鹊严肃地退身距离。嗖!一镖出,石落,人安。自然又一片惊呼。永兴觉得该自已了。“我不会打,咋练呢?”

他对观众说。百鹊说:“像湾脚那样,我们打你,你躲。”

永兴说:“要得!”“那你可要小心啰!”石牛、百鹊有了湾脚的经验,心中有底,先一镖一锤慢慢地送出,见无异于隔靴骚痒,渐渐加快了速度,观众的惊呼也愈来愈紧,百鹊怕伤到观众亲人,只在三个方向发镖,渐渐镖锤长短空隙互补。心有天生的默契,镖锤如风人如电。百鹊叫一声:“福娃哥,我要齐发了!你注意!”

两手指间各夹四支,轮番射出。“天啦,莫射了!”河妹吓得哭起来。却见永兴根本没把锤击当回事,双手各捞两支镖在手,另四支避过。原来,湾脚那堆乱石有天地循回模式玄机,顺则凡,逆则仙。顺天地来龙即生成世界万物万事,逆去脉而行则返本归真,成就的如风如电步伐只不过归真路上顺手牵羊罢了。那过份平常的乱石堆玄机若随便被人识破,天下就无凡人了。象一场实战大战,风停了,电停了,惊呼声凝固了。“小干哥哥!”河妹直出观众席,扑在她的小干哥哥身上,哭得哄哄的。这一突变的、反时代的举动又一次惊得所有人张惶发楞,心灵经历陡然的净化。那美、那纯。那爱。也许人类一步一步地现代文明演进,就是这样苍海一点一滴的举动积累推动的,珍儿出面把河妹拉开。像一场梦,一场心灵的重组、开发,都在回味。永兴在家人心中由熟透变得陌生了。三少年变得神圣了。许久,韩清风醒过来:“我开了眼了,见了世面了。亲家真是藏龙卧虎啊!”感受的变化,反倒觉得这门亲事有点儿高攀不上了。接下来是春娃子眼福如愿以偿。除开俩大人,都去帮百鹊搜找飞落的竹镖。“这有几支破了!”“不怕,鹊妹,竹子有的是,我们帮你削!”真是凑趣,这夜的天无一丝云,只有皎洁的月满天的星。后辈人聚在院坝看神密的星空,说闲话儿,夸三少年,轻轻的笑,亲亲的语,生怕破坏了月夜的冷美,山野间不时传来包谷鹊儿(布谷鸟)小夜曲。人世间在这时显得多么美好,唤起对人生的热爱、向往。趁后辈都在外,堂屋里间,两前辈的话题也与人生有关,那是世间众生承前启后的天性。“他干爹,”李春玉叹一声道,“是金子要发光,福娃的本事陈乡长也晓得了,要福娃子入伙驮盐队,走罗口,我先推到的!”

韩清风哎呀道:“那可是玩刀的事,你舍得福娃我舍不得,我……你干女儿河妹也舍不得呀?”

说着压低了声音,两手一摊以姿式助说话,“先前在院坝你不也看到了吗?砍脑壳的女子都是我惯养了的!”韩清风到有措词技巧,借题发挥旁敲侧击到正题上来了,两一贫一富一佃一主不同阶级的亲家抽巴着一长一短的烟杆那并非是闲聊。李春玉明白其意也不点破,继续截断的话题:“只是,亲家,那两姊妹的功夫你莫对外人说,装在心里就行了,人怕出名猪怕壮。”

韩清风磕磕烟斗道:“这我晓得,嘿嘿,我嘴巴小口风紧,河妹很乖也不得乱说。”

韩清风再次把扯开的话题拉回来。李春玉不忍拂意,说:“河妹喜欢我福娃,我这当爹的看得出来,只怕是我福娃没这福气,鸭子上竹竿—高攀不上。只怕大富人家千斤不适应我们这些贫家小户,也拿不出多重的彩礼。”

韩清风喜不自胜地又哎呀一声,那牵心劲儿像是他本人要嫁给李家似的,可怜天下父母心:“亲家这你就见外了,自古媒说之言,父母之命,亲家你晓得我的为人,不是为富不仁之辈吧?”

李春玉道:“那还用说?他们几个还要去万僧寺办事,等他们回来后,我跟福娃挑明说。”

乳名永远是父母的专利,即或当了皇帝又咋的?叫你乳名也是疼你。百鹊这时离群进屋,把葛氏拉进歇房屋耳语:“妈,我我下身来了。”

葛氏一听就明白:“女儿啦,妈找块干净布夹起来,你娘教过你没有?”

百鹊嗯了一声。“唉,”葛氏叹道,“世间苦,女人更苦,一辈子没个干净的,红的、白的。”

河妹父女恋恋不舍下山回家了。春娃子恪守使命,定要陪送百鹊到万僧寺,至于究竞如何,跛子穿花鞋—边走边看。李春玉要他们上山顶先找找沈先生。“福娃哥,”百鹊忽然说,“你那干妹儿对你有意思得很呢,嘻嘻!”永兴只是笑。春娃子笑笑道:“鸭子莫说扁嘴,你呢?”“给你一镖!”野外,那是人无顾忌放飞之地,一路说笑,春娃子唱起了山歌:“阿妹子脸乖乖舍,阿哥我心痒痒哎,黑了望星星舍,白天看太阳哎!”

永兴道:“哎,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牛弟、鹊妹,我们三个的武艺都是缺胳膊短腿的,你俩只会攻不会躲,我相反,你俩还要练反应。”

石牛说:“就是不晓得练你那石头、水我们行不行?”

永兴说:“那那就练逮蚊子吧!”这里人把苍蝇称蚊子。“嗬嗬,逮蚊子,逮蚊子!”说着嬉乐乱抓,飞跑上山。沈秀才依然耕教为本,在他的概念里,永兴还是那个李永兴.面对来拜见的永兴一行人既高兴又疑惑,吩咐家人做饭招待。了解来龙去脉后,既兴奋又忧虑。兴奋的是,这群娃似乎是他理想的希望,忧虑的是,万僧寺并无武和尚,同时这群娃初生牛犊,随流的水,无贤人指导。“这样吧,”沈秀才说:“下山的溪流不回头,我带你们还是去拜见拜见无修主持,兴许能得到开示。”

万僧寺并非一万僧人常住,时常也不过五百人但这也够气势的了。无修主持近己证得明心见性,捎带宿命通,如得一器具,还得加以维修、保养、净化,方能稳固,无论现实或虚化,这世界万事万物一理,都遵循同一法则。但无修还只能在功能状态中感知过去现未来,还不能睁眼闭眼如一。这日清晨,听喜鹊群喳,心道,莫非有贵施主到?便入禅坐,一时辰时分,己见其情,微笑收功起坐,不露声色,独出山门迎侯,却见沈秀才领苗家青年另三少年到。“上无下修上师!”沈秀才合掌见礼,三少年见那大师法相堂堂,颇有菩萨之风,顿生敬仰心,学沈秀才的样,合掌见礼。“阿弥佗佛!”上无下修上师面露禁不住的喜色,“请到寮房叙话。”

几弯几拐,领进个人寮房,吩咐一僧徒在外岗守,一律不准旁人进屋。“上师,”沈秀才代言叙述情况,并加了理性的阐释。事实上万僧寺真的清一色文和尚无武修僧侣。末了,道,“请上师指点迷津!”无修开言道:“无始旷劫以来,众生颠倒妄执,失却本性,六道逐波随流孤苦哀哉浑然不觉,衍生出这凶险的世界事物,因果循环不己,难以觉悟。五百年后,又将到末法时代,欲求安宁需求觉悟心宁。缘可求不可勉强。至于几位少年施主的事,水到渠成自是溪,雄鸡三鸣天自亮。”

永兴道:“上师,我明白了。”

上无下修微微一笑:“过来,李施主。”

永兴就上前立于无修主持面前。无修又道:“李施主还有啥想说吧?”

“我好像特别喜欢这庙里的气氛。”

无修宽慰地道声阿弥佗佛,道:“贫僧想给你取个法号,你自巳说说看,取个啥法名?”

言罢手抚永兴头顶。永兴想,上师法号无修,那我就叫无为。“无为!”

虽己预知,无修还是一惊,压抑住内心的狂喜,重重地呼了声“阿弥佗佛!善哉,善哉!”一句真正带份量的话。又道:“各位施主,今天的事情千万不要妄言传出,听见了吗?”

大家齐声说:“晓得了。”

见无修一脸严肃,感到事情不简单。沈秀才更是另有深测,心生庄重又欢喜。无修又道:“有为中无为,无为有为,有意无意间成就无为施主,尔等今后尽量少开杀戒。”

一行人告别回转至沈秀才家。春娃子忽然说:“我眼皮跳得不得了,心里也好像好像……”石牛道:“好像啥子嘛?大阿哥耶!”春娃子嗫嚅着说:“好像要出啥凶险大祸的样子。”

又自言自语地,“是我阿爸阿妈得重病了?”

又大声道,“那个逃掉的棒匪老远喊:苗蛮子们你们等到起,有你们好看的!是不是棒匪要来我苗寨报仇?”

石牛、百鹊随口就叫:“我们帮苗阿哥去!”

沈秀才沉思,然后说:“宁可信其有,有备无患,也许你那真是凶兆。也罢,你们立即起程,提醒头人预防。”

拿出一吊麻钱,说,“路上给店钱买吃的!”四人欲先返李家。临行时沈秀才说:“你们快去快回,有事来找我,我给你们当军师!”“好!好!要得要得!”

三少年欢呼起来。下山的茅茅路被夜色抹得一蹋糊涂更难辩别,月亮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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