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轮。等她哥壮得穿不下了，就改吧改吧，交给姐姐穿。又等姐姐穿得胳膊腿儿都露在外面了，才会交给她穿。然而，别看她哥从不下地干活儿，但上树掏鸟窝、下河捞鱼虾，草地里打滚、泥浆里泡澡的事儿没少干，废衣裳得很。大部分衣裳还没轮到她继承，就直接寿终正寝变成抹布了。因此，哪怕是打满补丁的旧衣裳，她统共也就只有两身，再没多的了。靳朝玉这时不由得想起了昨天看到的秦家兄妹。昨天秦思远穿的是一件半旧的长袖白衬衣，外头套了件灰色小马甲，底下是一条同色的长裤，脚上穿的是藏青色白底胶鞋。他妹妹也穿的白衬衣，外头套的是灰蓝色毛线背心，底下是一条灰蓝色长裤，脚上穿着一双白色小皮鞋。兄妹俩脸洗得白白净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又干净，又洋气，又好看。哪怕成了孤儿，哪怕生活在农村，那精气神儿也没垮。还是能叫人在千万人之中，一眼就看见他。靳朝玉想起秦思远，便不由得脸红心跳，心如鹿撞。恨不得立即飞到他身边去，天天跟他在一起。但一转眼就看见她哥躺在炕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微微眯着，翘着的二郎腿在一点一点的。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哥忽然一笑。这一笑……靳朝玉只觉得自己眼睛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火辣辣的疼。她忙转开头，暗自疑惑：我哥是不是被蛤蟆精上身了？以前虽然也不好看，但也不至于丑成这样啊？怎么这几年，越发没眼看了？她忍着心中的嫌恶，轻轻推了靳朝富的膝盖一把。“哥，走了。”

靳朝富一脸茫然：“走哪儿去？打猪草你们自己去，甭叫上我，敢给我安排活儿，小心娘回来收拾你。”

靳朝玉没好气地道：“祝家庄去不去，早上爹娘说那么多，赶情你一个字儿没听进去？”

靳朝富一听去祝家庄，忙翻身坐起，“他俩说话啰哩巴嗦的，我不爱听。走呗，去祝家庄……你收拾被褥干啥？投奔姥爷姥姥家不回来了？”

靳朝玉想到她哥的铁拳和她娘的大巴掌，这才忍住没发火，耐心地解释了他们干啥要去祝家庄，去了大概要呆多久。靳朝富听完，简直眉开眼笑。“那还不赶紧走，磨蹭啥？你们这些赔钱货，就是麻烦！”

兄妹三人便锁了房门，背着包袱，直奔祝家庄。正在被秦思远一对一教学的祝明月，看到包袱款款的靳家三兄妹，简直惊呆了：这仨是提前逃难了吗？靳朝玉笑容满面地走过来，再不复之前说祝明月“不干净了、嫁不出去了”时的刻薄与嘲讽，笑容十分纯净无瑕。“明月妹妹，我们生产队没有人教认字，只能到祝家庄来学，要暂时借住在姥爷姥姥家，你不会不欢迎我们吧？”

她说这话时，两只手扭在一起，上半身拧来拧去跟个扭股糖似的。矫糅做作得令人牙酸。不仅是祝明月惊住了，就连靳朝华和靳朝富两兄妹，都直愣愣地看着自家幺妹。心里头只有一个想法：这是撞客了吧？祝明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安抚造反的鸡皮疙瘩，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欢不欢迎不重要，毕竟，你又不住我家，也不吃我家的饭。”

旋即一想：不对，靳朝玉和靳朝华两姐妹，肯定是要跟她和妹妹们挤倒座房通铺的。倒座房就那么点儿大，已经住了大大小小七个女娃娃，本来就很挤了。再加上靳朝华和靳朝玉俩姐妹的话，那简直要疯。每个人都得侧着睡不说，还连翻身的余地都没有！喵的，这日子没法过了！她神情木然地转头，正对上靳朝富那张油光水滑的蛤蟆脸。那双三角眼里，满是毫不遮掩的肮脏与猥琐。祝明月被恶心得不轻，“唰”的一下站起来，对秦思远勉强一笑道：“思远哥，我得回去做饭了。”

说完朝他微微颔首，转身就走。但还没走出五步，靳朝富便追了上来：“明月妹妹，哥去给你烧火。”

祝明月原地转身，板着一张小脸，冷声问：“你们不是来学认字的？”

“不是，我是来找你……”靳朝富话没说完就被靳朝玉拉了一把。她大声打断：“哥，你赶紧坐下学认字，我和姐姐去放行李。”

说完就去了老祝家的堂屋。靳朝富终于清醒了些，想起出门前妹妹说的话。“如果不想被赶出祝家庄，就收敛些，就算要做啥，也绝对不要被人看见。”

意思就是，想干啥背着人就可以呗。靳朝富心里火热，暗暗告诫自己：别急别急，来日方长！他恋恋不舍地转身，径直坐了祝明月先前那个位置，然后把裤腿儿往上一拉，叉着腿，跟个大爷似的，大声问：“周医生呢？不是他教我们认字吗？人呢？”

秦思远看着祝明月的背影，正在奇怪她为什么今天要提前两个钟头做饭，听见问话便温声细语地解释：“周老师上山采药去了，下午才回来，你们先跟着我学吧。”

靳朝富“呲”了一声，不屑道：“你这小白脸儿毛都没长齐有啥资格教我？叫周医生来。”

靳朝玉放完行李出来就听到她哥这句话，吓得赶紧几步跑过来，瞪着靳朝富：“哥，你别跟思远哥哥开这种玩笑，人家是读书人，不喜欢开这种玩笑的。”

眼见靳朝富要炸，她忙杀鸡抹脖子似的朝他递眼色。靳朝富这才消了火，哈哈一笑：“对，我开玩笑的，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