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我侄女儿是周医生的徒弟，要不我请假回去问问，看能不能今天就来给咱生产队的人换粮食？”
祝永淑叫住队长靳向开，嘴里说着大公无私的话，心里却打着自私又龌龊的小算盘。农村是没有秘密的。上次祝永淑一家回祝家庄跟向秀安吵架，跟小二房撕破脸的事儿，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别人传闲话也就算了，祝永淑自己也传小话。到处跟人说她侄女儿就该嫁给那个老鳏夫，好歹还有几块钱彩礼，留在家里没好处，将来说不定还要倒贴钱才能嫁出去，云云。就在昨天，她才绘声绘色地跟几位妇女讲“那死丫头脏了，不清白了，嫁不出去了”。今天就开口闭口“我侄女儿”。人的脸皮能厚到这种程度，也是挺叫人叹为观止的。靳向开这生产队长，平时也没少被祝永淑怼，长期要求干最轻松的活儿，拿最满的工分，动不动就到生产队办事处和他家里撒泼打滚。对着这么块滚刀肉，他想大度都大度不起来。靳向开冷笑道：“问啥问？你觉着自己在老祝家挺得脸是吧？都给我消停些，老老实实上工，今天你要敢早走一分钟，我就让计分员给你打旷工！”
他生怕祝永淑回去把这事儿闹黄了，不得不发狠话。祝永淑一想，觉得不划算。上次他们一家子去祝家庄，是大清早就请了假，硬是在家里磨蹭到中午，估摸着老祝家快下工了，才出发的。今天，他们一家子可是实打实的做了半天工，加起来好歹有十几个工分。要是被打了旷工，那还不得亏死。她祝永淑啥都可以吃，唯独亏不能吃。于是，两口子心不在焉地磨蹭到下工时间。一听到下工的锣响，就像听到了赛跑发令枪似的，着急忙慌地出发了。当然，再怎么慌，他俩也没忘记把几个孩子带上。靳朝玉和靳朝华虽然岁数不大，但已经开始打猪草挣工分了。倒是十五岁的儿子靳朝富还像金疙瘩似的养着，两口子舍不得让他干活儿。下工前就让靳朝玉回家把她哥叫上，三兄妹提前就在路口等着了。一家五口，气势汹汹地直奔祝家庄而去。到了严家院子后，祝永淑两口子都没去老祝家，而是直接去了小二房。这个时间，小二房正在准备加餐。所谓加餐，其实就是后世再正常不过的晚餐。但在这个年月，晚餐是“不会过日子”“家里有矿”的象征。祝明月可不敢明目张胆地挑衅这个时候的潜规则。因此，所谓加餐，基本都不是正餐。也就是中午做饭时多做些，剩下点儿杂粮饭。晚上就把剩饭拌上点儿腌菜干儿，做成鹅蛋大小的饭团子。加热也是偷偷摸摸的。就把饭团装在干净的小竹筛里，上面盖一层干净纱布，底下是一盆开水。等几分钟，差不多就温热了，不噎人了，可以吃了。祝永淑拼命拍门时，祝明月才刚把小竹筛摆到木盆上。外面一叠声地喊：“永禄，开门呀，你们家咋回事，大白天的插着门，是不是偷吃啥好吃的？”
“永禄，赶紧开门呀！”
“永禄，开门呀！”
向秀安这几日已经习惯了傍晚加餐，这会儿只觉得饥肠辘辘，饿得脾气都大了。当然，她脾气本来也挺大。被喊得烦了，就隔着门板吼了一句：“叫魂啊叫，两口子插着门还能干啥，你多大岁数了还这么不懂事？”
坐在炕上的几个小毛头听不懂黄腔，兀自各玩各的。但祝明月懂啊。她目瞪口呆地望着口不择言的亲娘，心想：谁家两口子也不至于心大到在孩子们面前干两口子该干的事儿吧？门外，祝永淑信以为真，啐了一口道：“晦气，这大白天的，我看就是粮食太多吃太饱了，还有力气折腾！”
但到底没有再死命拍门了。向秀安松了口气，也不等饭团子温热了，几个大的一人抓一个，大口大口地吃了。又掰碎了饭团喂两个小的。一家人磨磨蹭蹭好几分钟，才梗着噎着，把几个饭团子干完。洗了手擦了嘴后，祝永禄打开了房门。祝永淑一家子听到动静，齐刷刷朝屋里探头看。见几个小的都在，祝永淑顿时气炸了，感觉自己被骗了，怒道：“向秀安！你少给我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屋小丫头片子，你跟永禄能干啥？”
向秀安的胃被食物安抚了，脾气自然小了许多，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说：“是不能干啥。”
祝永淑一拳砸门上，怒气冲冲地问：“那你们咋老半天不开门？是不是关着门吃独食？不行，我得检查一下，别家里几斤存粮都让你这败家媳妇儿糟蹋了。”
说完袖子一挽，就想进屋翻柜子。向秀安一看，这架势是要明抢啊，目光在屋里一扫，顺手就抄了根扁担，朝祝永淑面前一挥。常年干农活的妇女，那是真有力气，愣是把扁担舞出了破风声。“唔”地一下，把祝永淑的头发都吹动了。还好这一扁担主要作用是警告，没径直朝着人去，要是砸脑袋上，那肯定得开瓢。祝永淑吓了一大跳，赶紧后退了几步，疾言厉色地尖叫：“向秀安，你要造反了是不是，还敢杀人？来，你有本事打死我！”
向秀安眼见她说着就要往地上坐，看来是准备撒泼了，于是冷笑：“造反？你又不是皇帝，我犯得着造你的反？杀人我不敢，但要是一不小心把朝富侄儿打残了，你猜公安会不会管这事儿？”
入室寻衅，打伤的又是自家亲戚，公安大概率不会抓人，顶多赔钱赔粮食了事。祝永淑的屁股刚落地，闻言又跳了起来。这时靳向前扯了扯她的衣摆，示意她不要闹了。靳向前笑眯眯地解释：“你姐姐这是跟你们闹着玩儿呢，秀安呐，咱们这趟过来，一是想麻烦你家大丫头问问她师父，能不能早点去靳家庄换粮食。二呢，是想着能不能把你家的粮食借些给咱，如今正青黄不接，家里孩子都饿得没力气走路了，你看……”他说着，把靳朝玉和靳朝华两姐妹拉到面前来，叫向秀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