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冬至拉长了黑夜，天还未亮，地上便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少年拉开被子准备去河边摸一条鱼。少年知道，初雪往往并不大，也不太密，不过随着风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密，雪花也越来越大，然后在天空中支撑一张白色大网，一拥而下，最后十丈之内所有看得见的东西都荡然无存。少年不知侠客何时离开，只是那酒葫芦却放在椅子上，少年只是瞧了一眼并未去拿，只是想着也许那个整天醉醺醺的侠客在酒醒后，会来取。李岁寒拿起曾经父亲编织的竹筐，推开木门，安静的小巷随着踩雪的嘎吱声，像是有了生机，然后逐渐消失。河面已经被冻上厚厚一层，李岁寒走到河的中间，看着自己昨天就已经挖好的冰窟，一脚下去，河水荡在李岁寒的裤脚。一瞬间的冰冷，让李岁寒跺了跺脚。从胸前拿出一个馒头，藏在竹筐的中间，然后轻轻的放在水中，只等鱼儿游过来，一把捞起竹筐，那今天就有鱼吃了。可是这种情况不是常有，有时候馒头被泡散了也不会有鱼来吃，然后那一个馒头的晚餐就成了夹着水的面汤。可是少年依旧会吃的津津有味，因为他总是觉得，这河水有神仙，神仙心情好的时候会赏赐自己一条鱼，神仙心情不好的时候，或许也只是没发现自己在诚心祈祷。就像那山神庙门前那不肯进庙的少年，他曾对李岁寒说自己从未饿过肚子。偶尔路过李岁寒门前，还会扔进一两个被油皮纸包好的馒头。李岁寒却从不会不好意思，因为少年曾说过，那是自己与山神有交情，山神会给予自己吃的。但是李岁寒知道，在那深冬的某一天里，那少年曾饿昏在山神庙前，待李岁寒将馒头放在少年胸前后，李岁寒会走到很远，然后喊到：“祝余，祝余，有没有吃的。”

一直到李岁寒口中的少年祝余，身体微颤，李岁寒才跑过去，然后问到：“怎么在这睡着了？”

祝余总会拍一拍身上的灰尘，说道：“四海之大，老子觉得睡在这最舒服”然后摸了摸胸口道：“有嘞，有嘞，山神爷又在我胸口放了馒头。”

祝余就会掰开一半放到自己手里，边吃边喃喃道：“山神爷跟我交情不浅哦。”

两个少年就会坐在一旁，吃着手里那半块馒头。谁也不会去揭穿谁，但是谁又都知道。可能最后也只有少年不知道少年知道。过了很久，依旧没有鱼游到竹筐里，冻得脸色发青的李岁寒看着已经泡散的馒头，就要提起竹筐，于是在他惊讶的目光中，一条鱼从冰洞中跳到了李岁寒的身上。傍晚，少年已经清理好了鱼身。倒水，添柴，放佐料。只是门外浓厚的酒气，让少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呦，开荤啊。”

侠客看着锅里的炖着的鱼，拿起一旁的筷子在锅里翻了一翻：“鱼头呢。”

冰冻的河面，少年钓鱼的冰洞旁，一个鱼头放在洞边。可能是这个少年自从父母消失后第一个能吃到鱼的冬至，可能是河神婆婆见少年可怜，可能是那还有一丝期盼的信仰温暖了少年。李岁寒刚要说话，门外传来祝余的声音：“我就说你李岁寒这个冬天不会寒，就这冬至第一条鱼就是个好兆头。”

李岁寒笑意更浓，这个每年都会在冬至，大年来到自己家的祝余在今年依旧来了。只是，李岁寒会想着，下一个冬至也一定要来。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两个石墩，这是李岁寒所有的家当。侠客似乎心情很是大好，拿出一坛酒水放在桌子上。祝余则是在厨房取出两个碗和一个瓢。然后一个碗放在自己面前，另一个碗放在侠客面前，最后那脸大的瓢放在李岁寒面前。“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你这汉子酒量不一定有我好。”

祝余似乎对这侠客并不见外，拍着侠客的肩膀，吹鼓着自己。侠客吐了口痰，两个碗中倒满酒水，说到：“好嘛，少侠怕不是千杯不醉，那我路三通可是不服。”

路三通，李岁寒在心里记下了。祝余一手端起酒碗，一手拍在桌子上：“爽快，那今个咱就冬至夜下酒，不恨寒冬来。”

路三通饶有兴趣的看着祝余道：“呦，即会喝酒又会作诗，少侠可比那些江湖大侠高得多。”

说着路三通高高的举起一只手说到：“得高这么多。”

李岁寒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两人，一口鱼汤下肚，又看着窗外的大雪。似乎，这个冬至没那么冷。一碗酒下肚，侠客哐当一声将酒碗拍在桌子上：“爽快。”

祝余晃了晃脑袋，打个了个酒嗝，倒空着碗在空中颠了颠：“路大侠好酒量。”

李岁寒知道，祝余虽然总会拿着酒坛去山神庙前，但是祝余并不会去喝上一口。只是那穿着绿色带着破洞棉袄的少年笑容，那弃剑粗犷汉子倒得一碗碗酒，那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是真的。祝余走到李岁寒面前，拍了拍了肩膀对着路三通道:“三通啊，三通，你可不知道，小寒可是练剑的天才。”

路三通一大碗酒下肚竖起大拇指：“以后可得叫寒大剑仙。”

祝余精神一振“对滴对滴，三通兄，你果然是走过江湖的，这眼界就是高。”

然后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比我还差点。”

李岁寒摸着桌角，又看了一眼床边的木剑，终究是没说出那句“屁大的剑仙”。只是想到明个是否会饿肚子，李岁寒就眉头皱了皱，可是随后一瓢就下肚“管它个球呢，反正不是第一次饿肚子。”

侠客和祝余正喝的兴奋，便看道李岁寒突然的豪气，互相对视的一眼，又是一个喝酒的理由。不知几时，祝余晃着身子站起来，对着两人道：“该走了，别送别送，余着就好，余着就好。”

李岁寒和路三通都没有起身，只是看着外面鹅毛的大雪，李岁寒有些担忧。“为什么不让他在你家里睡。”

路三通问道。李岁寒摇了摇头，仰头喝了一口酒道“他怕我饿肚子。”

然后侠客就看见少年脸上的表情，有高兴，有难过，有忧伤，还有那一丝解脱。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脸上会有这么多表情，还是在一个少年脸上。可是侠客依旧沉默了许久，最后饮下一大碗酒道：“他很有练剑的天赋。”

似乎还觉得底气不足急忙加了一句：“若练剑，至少……至少得房檐那么高。”

李岁寒想着“很高了，房檐那么高就已经很高了吧。”

只是少年心性，突然推开房门走到院中，一把抓起积雪，然后扔向空中。房檐那么高么，还不够高啊。只是侠客看着那把木剑，伸手摸在腰间。原来，那酒葫芦真的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