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另一个感恩节这是2010年11月感恩节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天，威尔和往常一样前往教堂做礼拜。虽然男友安德尔也是基督徒，但是他从来不去教堂，所以威尔总是独自上教堂做礼拜。如今在美国，像安德尔这样的基督徒太多了。他们出生后就接受了洗礼，在教区的环境中长大，童年的时候每周都和家人一起去做礼拜。可是等到独自生活的时候，也就不再去教堂。现在，在威尔所属的教区，每周都坚持来教堂的只剩下一些老人，年轻人一个也没有。如果有孩子和老人一起生活，或许老人还会带上未成年的孙子、孙女。但是这个社区里，留下的只有独居的老人。威尔曾经默默打听过，49岁的自己，应该是经常出席教堂活动的人中最年轻的一个。似乎人们逐渐失去了信仰，威尔觉得这太令人感觉沮丧了。在威尔的车后座上放着两个纸袋，两个纸袋里的东西是一样的。都是土豆、面包、面包干、芹菜、南瓜、红薯、苹果派、罐头金枪鱼、以及火鸡提货券和20美元现金。这两个袋子里分别还有两张卡片，上面写道：『来自于威尔，感恩节快乐』和『来自于安德尔，感恩节快乐』。这是威尔给教区的食物银行准备的感恩节礼物，这两袋食物将会由教堂的人送到需要帮助的人手里。威尔自己准备了一袋，另一袋虽然写着安德尔的名字，但是其实也是来自于威尔。至于那40元现金，是今天早上威尔放进去的。因为威尔实在觉得两袋食物太廉价了，他希望收到的人能过一个好的感恩节。安德尔知道这两袋食物的事，但是威尔没有告诉安德尔关于里面的钱。因为威尔觉得，安德尔一定会说自己这是在浪费钱。车开到教堂前的停车场，威尔看到在教堂院子入口外的草坪上，有一块很大的油毡布铺。威尔意识到，这块油毡布下面一定睡着一个流浪汉。在西雅图，室外的气温已经降至了0度以下。这几天，即使太阳出来了，草坪上的冰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融化。现在还不到早上八点，威尔敢肯定，外面的温度绝对低于冰点。可能是威尔停车的声音惊醒了流浪汉，他从油毡布下面钻了出来。流浪汉伸展了一下蜷缩了一个晚上的身子，但是立刻又弯腰把身子缩起来，因为身上的衣服实在是太单薄了，露在外套之外的部分感觉太冷了。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四下摸了一下口袋，却没有发现打火机或者火柴。流浪汉从油毡布下面拿出了一个背包，然后开始折叠油毡布，想要把油毡布塞进包里。『早上好，先生。』威尔下了车，向流浪汉打招呼。『你也早上好，先生。你好吗？』流浪汉起身，嘴里依然叼着还没有点燃的香烟，向威尔回以问候。『我很好，你呢？』威尔对流浪汉说。『我好极了，先生。感谢上帝我昨晚没有冻死在这里。』流浪汉笑着回答。流浪汉嘴里叼着香烟，笑容不免就有些拘束。但是威尔从他的眼睛可以看出，他确实是在笑。听了流浪汉的话，威尔内心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于是就出于礼貌地说：『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你没有冻死，确实是要感谢上帝。』流浪汉似乎是没有听出威尔话里的尴尬，接着说：『谢谢你们这个教区教堂的人，昨天我睡在这里，教堂里有人出来给了我这块油毡布，不然我可能真的会冻死。昨天太冷了，零下五度了吧。』流浪汉蹲下身子一边整理油毡布，一边说：『好了，你们都要到教堂做礼拜了，我也应该走了。我会赶在你们其他人到这里之前把这里弄整洁，并离开这里。』威尔转回车里，从坐垫旁边拿出钱包，从里面拿了1张10美元。在下车前，又拿出另一张5美元和10美元放在一起。威尔走到流浪汉面前，把钱递给了流浪汉，说：『拿着，感恩节快乐。』流浪汉站起身，接过了钱，向威尔点头致谢，说：『谢谢，也祝你感恩节快乐。』威尔笑了一笑，说道：『不客气。』然后威尔回身去车里拿上了那两个袋子。威尔听到背后流浪汉还在向威尔道谢，说道：『谢谢你，先生。我感觉我要哭了。感恩节快乐。』威尔回头看时，流浪汉已经背着被油毡布撑得鼓鼓囊囊的背包，走上了大街。威尔不知道乞丐有没有哭，但是威尔却感觉自己的眼睛里有了泪。二、另一个感恩节伍明对天气有着惊人的感知能力。只要身处上海，伍明可以准确说出未来几天的天气情况。即使是在天气多变的夏天，伍明也能说出未来2天左右的天气，以及提前半天告诉别人是否将会变天下雨。到了秋天，这种感知的范围更是延长至半个月之久。如果要问伍明为什么有这样的预知能力，伍明会说这是经验。另外，还要外加一点点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于伍明的生物钟，是一种身体的记忆。如果该热的时候不热，该冷的时候不冷，该下雨的时候不下雨，伍明就会感觉到不舒服。这种不舒服严重的时候，伍明还会生病。这一年的11月，伍明就觉得非常的不舒服。以伍明的经验，11月8日之前的上海天气应该是秋高气爽、晴空万里的时候。但是过了11月8日，按照伍明的经验，上海就应该要下雨了。可是这一年，雨迟迟没有来，所以气温也没有降下来。到了11月中旬，路两边的银杏树依旧翠绿。于是伍明不得不取消了下周末和王军一起去湖州的八都岕看银杏的计划，并且极不情愿地去医院『报到』。让伍明没有想到的是，在医院检查过后，却没有查出任何导致伍明发烧的病因。医生是伍明的一个朋友，这个朋友非常热心。他给伍明安排了心电图检查，之后还做了胸部造影。最后甚至办理了住院。据这个朋友对伍明说，只要过了3000元的自费起征点，剩下的诊疗和住院费用都可以按照比例从医保报销。最后算下来会比门诊更低。于是伍明就莫名其妙地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医院的床位很紧张，由于伍明有朋友在医院里的关系，于是帮伍明加塞拿到一个床位。伍明于是早上在病房挂水，挂完水继续去公司上班，下了班再回医院睡觉。在夜里，住院部的楼道里经常会传来瘆人的惨叫声，持续发烧的伍明更加无法入睡。就这样，伍明度过了苦不堪言的一周。办理出院的时候，由于需要家属签字，伍明为了不惊动家里，于是就打电话叫来了王军，让王军冒充家属接自己出院。要说伍明的身体状况，高烧虽然是退了，但是伍明的其他病症并没有好转。伍明还是觉得胸口的位置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的位置时不时还会传来一阵阵隐隐作痛。晚上依旧是无法入睡。伍明和王军一起走出医院大门，走向不远处的地铁站。在地铁站通道前跪着一个打着赤膊的乞丐，正在向路人乞讨。乞丐是一个剃着一个光头的男子。乞丐脸上的褶子看起来深浅不一，就像是开裂的黄土高原，明显是由于长期在户外导致的。乞丐的脸上满是皱纹，看上去颇老，像有六十多岁，但是身上的皮肤却不像上了年纪。乞丐看上去不像是干力气活的人，光着的上身看不出肌肉。乞丐的胸前和背后晒得很黑，肩膀上还有晒斑。他的穿着现如今在城市里很少见的中式粗布裤子，因为很脏，看不出是藏色的还是黑色的。裤子用一根破腰带扎在腰上。这个乞丐的跪姿和其他常见的乞丐不同。他在一件破棉袄上跪得笔直，对着路人并不是一个劲地磕头，而是在那里又唱又叫，明显有着互动。如果有人给他几块钱，他就作揖，而且是一揖到底，然后五体投地，行一个大礼。之后，他继续起身跪得笔直，再向其他人乞讨。至于乞丐乞讨说的是什么，伍明听不清楚。似乎并不是口音的缘故，而是这个人完全就是胡言乱语，伍明觉得这个乞丐精神可能有一点问题。今年的11月虽然比往常都要热，但是眼看就要进入12月，看到一个人还在街上打赤膊，还是非常醒目的。伍明不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个乞丐。伍明记得似乎这个乞丐每天都在这里乞讨。正当伍明和王军经过乞丐身边的时候，旁边窜出来两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人。一个年轻人从背后突然一脚踹倒了那个乞丐，然后另一个年轻人就对着乞丐脑袋一阵用力踩踏。乞丐几次想要起身，但是都被踹倒他的年轻人再次踹倒。而中年人则踢了几脚在乞丐的屁股上。乞丐在地上挣扎的时候，纤细的红绳裤带就断了。中式的粗布裤子完全是要靠着腰带才能固定在腰上，乞丐越是想要起身，裤子越是往下掉。那个踢人的中年人看出便宜，就索性上手，把乞丐的裤子往下拽，露出乞丐的屁股，然后照着屁股又是几脚。似乎因为这种羞辱人的打法，让两个围殴乞丐的年轻人觉得已经给足了乞丐教训，于是两个年轻人住了手，转身就跑进了开始聚拢的人群。中年人看到两个年轻人已经撤走，于是也退到了人群身后。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可能只有十几秒的时间，路人还来不及有人出来阻止，就结束了。三个打人的人已经躲进了躲进了人群。三个人一撤退，乞丐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因为刚才来人袭击太突然，他完全没有看见是谁打了他。乞丐站起来向四周张望，破口大骂，想在人群里找出打他的人。乞丐鼻子被打出了血，他用手把血抹在了脸上、头上、还有胸口，看上去挺吓人的。乞丐骂得很大声，似乎还有哭腔，但是还是听不懂说的是什么。乞丐的裤带子断了，他站起来的时候裤子就掉到了腰部以下，刚被中年人踢了的屁股上面还有几个脚印，看的特别清晰，前面的羞处也露了出来。乞丐没有去提裤子，还是跳着脚去骂打他的人，几个路人隐隐发笑。刚躲进人群的中年人，突然从后面又蹬了一脚乞丐的裤子，把乞丐蹬得一个踉跄，裤子也从腰下被蹬到了膝盖。乞丐再回头去看是谁蹬的自己，中年人又躲远了。乞丐索性把裤子褪到了脚面，挺着腰，对着中年人的方向继续大骂。三个打人的人聚在了一起，站在远处和人群一起看乞丐撒泼。路人看到乞丐不知羞耻地撒泼，只是看热闹，有的人还在一个劲地笑。伍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走过去，挡在了乞丐面前，弯腰去提乞丐的裤子，帮他遮住下身。王军看伍明要管闲事，于是就拿出手机，做出打电话报警的样子，站在伍明背后，望着打人的三个人。打人的三个人，转身就进入了地铁站的下行通道不见了。伍明试了几次，才帮乞丐把裤子提起来。乞丐看到有人帮自己，也就用手提住裤子，嘴上也停止了谩骂，转而哇哇大哭起来。乞丐哭着跪回了自己的破棉袄上，然后试图把断了的裤带接起来，再把裤子系回去。乞丐的哭声让伍明心里很难过，他转身看了看刚才打人的几个人站的地方，发现人已经走了。王军也放下了电话。王军其实并没有拨通110电话，他只是假装报警的样子。伍明摸了摸口袋，想给乞丐几个钱。但是伍明发现自己身上除了几张卡之外，一分钱现金也没有。伍明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问王军借钱，只是对王军说：『走吧。』王军看了伍明一眼，然后从兜里掏出50元钱给了乞丐，然后和伍明一起走向地铁站。走了几步，王军对伍明说：『这钱我是帮你给的，换成我一个人，我是一分钱也不会给的。』伍明说：『那这钱我还你。』王军说：『那倒不用了，只是我想告诉你，这钱你给了也是白给，你救不了他。』伍明说：『我不是想要救他，我只是想能帮就帮一下。』王军说：『你帮也帮不了他。这种人不值得帮。』伍明冷笑，略带嘲讽地说道：『帮不了？！那你还帮我给钱？』王军没有在意伍明不屑的眼神，反而怜悯得看着伍明说：『我给钱不是帮他，是在帮你。』伍明听了王军的话，一下子语塞了，几次想要再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又重复了一次之前说过的话：『这钱我会还你的。』王军说：『如果你觉得这样好受一点的话就还我吧。但是，你要知道，能为你给这50元，我很开心。因为我知道，这才是你。我喜欢的也就是这样的你。』伍明突然听到王军说喜欢自己，感觉很高兴，心里涌上了很多话想说，但是说不出来，只是说道：『谢谢你能说给我听。』王军笑了笑，说：『说感谢的话才符合今天的氛围，感恩节快乐。』伍明也想起今天是感恩节，于是笑了笑，说道：『感恩节的起源本来只是强盗的弥天大谎。而后人却把它用在了正确的地方。我替我自己感谢你。』王军笑了笑说：『谢我不必了，记得还我钱。』伍明笑了笑，又回想起了那个乞丐。他把右手夹在了左边的腋下，因为他感觉胸口更疼了。伍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这个周末应该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