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胜文收回视线。许郎中忍不住拍了拍额头。崔胜文稳住心神后，脑海中的思绪瞬间飞转，片刻后像是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有些汗颜道:“前辈，我明白了。”

老人嗯了一声道：“要不说你是崔呆子呢，也不知道天机门是不是瞎了眼了，收了你这种货色。”

崔胜文闻言眼神有些黯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心情愉悦道:“若是这事干成了我们以后就可以不用再这么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了？如果真能扛得住的话皆大欢喜，要真扛不住的话，也己经祸水东引，找不到咱头上来，您打得是不是这个主意。”

崔胜文眼神越来越明亮，说完又马上反应过来，紧接着摇摇头，若有所思道:“您老人家是不是还打算趁机出手，那个节股眼下，天机紊乱，说不定真能避过查探。可关键就是姚圣也扛不住啊，不然上次哪会落得个惨淡收场，难道这次他就有把握了？不对，就算他再不济应该也能抵抗一二，这样我就有了时间缓冲布置，不至于深陷其中，嗯，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不行，还是要多作几手准备，小心使得万年船。”

“行了，该干什么想必你心里己经有数了吧，可别关键时刻给我掉链子。”

老人觉得自己刚才不该勾起崔胜文的伤心事，语气缓和了些。崔胜文一听这话，顿时心领神会，连忙不迭地说道：“明白明白，那我就先告辞了，村塾那边离不开人。”

“拢共就没几个人，也好意思显摆，赶紧滚！”

许郎中没好气道。崔胜文赔着笑脸，然后起身走出院门，看到喜鹊呼啦一下又飞上了柳树枝头，叽叽喳喳，崔胜文一直担忧的事情得到了答复，顿觉神清气爽，哈哈大笑着快步离去。“臭小子，你好了没？磨磨蹭蹭的是不是欠收拾啊。”

许郎中一袋烟抽完，朝灶房喊了声。“来了！”

姜天应声道，背起了箩筐，走到院子里，老人两手负后，晃晃悠悠的走出院子，姜天连忙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了村里的黄泥小路，老人指了指枝头上的栖息的喜鹊，啧啧出声道:“你说咱院里那么大棵树，咋就没引来什么鸟儿筑巢呢，真是奇了怪哉。”

姜天安安静静跟在身后，心里还在想着泥偶的事。“老天爷也不知道有没有当回事，这次应该能睁回眼了吧，你啊，平日里要多笑笑，没事别总是甩着个脸，给谁看呢？那灵儿女娃来了之后，你小子倒是瞧着顺眼多了。”

姜天有些愕然，挠了挠头，有些不敢相信许老头今天说话这么和善。“臭小子，年纪轻轻地，别总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跟个小老头似的，你就没想过你爹娘希望看到你活成这个样子？”

许郎中才不管姜天有没有回应，依旧絮絮叨叨。“你爹娘是不在了，可不代表这是你的过错，别把这些责任都揽上身，也别怪老天爷不公，让你生下来就遭逢毒手，在这个世道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运道，缘法，这人呐，要信命但是不能认命，老天爷既然不肯赏你饭吃，那就要靠自己挣来，古今多少豪杰哪一个是认命的主，不也是在那条看不清前路的大道上艰难前行着，他们如是，你亦如是。”

姜天有些茫然失措，“老头，你是不是知道我爹的事？”

“听说过，但不是很清楚。”

老人叹了口气，“有些话，还是跟你说了吧，你爹只是遇人不淑，让人从背后捅了刀子，说到底，还是你的命途多舛，早早就被人惦记上了，此次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机会只有三成而己，别小看三成，己经很大了，可是这三成里面有很大部分要靠你自己承受，所以，千万记住，永远不要放弃希望。”

姜天头一次感觉到许郎中很陌生，因为姜天当初来荒岭除了走投无路外，更多的是想查明父亲的下落，但他却从未将这些告诉许郎中。“想要活得下去，就越要惜命惜福，该怂的时候要认怂，不丢人，这一点你做得很好，但是该争的时候，你就是咬碎了牙也要给我挺住啰，命还要够硬，谁要想收了你这身皮囊，怎么着也得要咯一咯人家牙口不是，留神着点，你还要回家为你爹讨回公道呢，别半道上就撂挑子，外面的世界很大，多走走看看，也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

许郎中回过头看着姜天。姜天自然知道许郎中说的是咒印，犹豫了一下，“有人在惦记我？我爹是不是真的不在了？”

许郎中冷哼一声道:“反正我是看不出来你怎么就成了香馍馍，大道修行，就如同那滚滚渭水，江中蛟龙蛇鼋，鱼虾螺蚌参差不齐，有人洪福齐天，一生下来就是道体灵躯，有人气运悠长，福泽延绵，有人命途坎坷，折福早夭，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运势好的，不一定就能走上康庄大道，运势差的，也未必没有一线机缘，最后乾坤倒转，个中定数，便是那上宗掌教，开山祖师都未必能够参透，有人惦记是好事，说明你也可能是洪福齐天之流，至于你爹嘛，你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只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

说到最后，老人神色讥讽，仿佛是揭开了姜天心里最后那点期盼。姜天失魂落魄。姜天停住脚步，蹲在原地，双手抱头，无声哭泣。许郎中静静等候，神色木然。沉默了许久，许郎中突然大声骂道：“抬起头来，怎么，只是叫你面对一下现实，就成了这幅模样了？是不是愧疚难当，生来就是一个祸害，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爹来此不也是想为你寻获一线机缘，如果你就这么颓唐的话，那么我也就乐得清闲，你早死早超生，去那幽冥黄泉来个一家团聚，岂不是皆大欢喜，但你觉得这能对得起他们的付出，就此放过算计你一家之人？”

姜天艰难抬头，眼眶里泛着血丝，伸手捂住胸口，心跳剧烈如同擂鼓，脸庞早己扭曲，面色狰狞。许郎中死死地盯着姜天，继续疾言厉色道:“如今这个世道，死了容易，活着艰难，我问你，你像现在这个样子，你爹娘见了能够安心，能活着总归是好事，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好死不如赖活着，把你爹娘那份也一起活下去，活得精彩，这才不枉费那些爱你护你之人。”

姜天呼吸越来越平稳，浑身大汗淋漓，双眼渐渐恢复神彩，眼神熠熠。许郎中转身继续前行。姜天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起身跟上。许郎中轻声叹息道:“罢了罢了，刚才与你说那些，是怕你在最后的关头不能守住本心。”

“灵儿那女娃长得很俊，你要多多亲近，对你有好处。”

“你父亲教给你的枪法，很好，多多习练总是没错的。”

“村里面那几个个家伙教给你的本事也别落下啰。”

许郎中今天的话匣子一打开好像就有些收不住，语气像极了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两人一前一后就这么慢慢地走到了村口，一直低头沉默的少年轻声说了句，“谢谢！”

老人脚步略一停顿，随即又恢复如常。半躺在青石上的懒汉卫奎风睁开双眼，望向慢慢走近的两人，语气轻佻道:“怎么，今天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许久不见你许郎中亲自进山了哟。”

“卫疯子，关你屁事，哪凉快哪呆着去！”

许郎中冷哼一声，神情不屑，老人又恢复了平时那副生人勿近的臭脾气。“这里就挺凉快的！”

卫奎风也不觉得尴尬，依然嬉皮笑脸。“卫叔早，我陪爷爷进山去采药，等回头帮您捎带几尾鲜鱼。”

少年接过话头，笑容灿烂，全然没有之前的那颓丧神情。“臭小子，就你废话多，还不赶紧走快点，没看见太阳都己经升高了吗？”

老人加快脚步，瞬间走远。姜天赶紧追上，朝卫奎风使劲地挥了挥手。一一一一一一一辆宽大的马车穿过高耸的城墙，驶出了那座边关大城，最后马蹄踩踏着土路，一路向着荒岭行进。高空之上，万里云海翻涌，一个庞然大物伴随着嘹亮的鹰啼扶摇直上，双翼舒展己过十丈有余。能沟通天地，御空万里者俱是万中无一的神仙之人，寻常之流无非是借飞剑法宝之力短途奔袭，只有驭使异兽飞舟，方能长途跋涉，远游四方。马车里一驼背老人，面白无须，眼神犀利，身旁分别坐着一男一女，男子身材魁梧，女子娇小玲珑，怀惴长剑，三人皆是衣裳华美，锦绣玉带。老人谨记着嘱咐，只敢让鹰隼直上云霄，一路相随，三人则于无双城内换以车马代步，低调行事。一路上马蹄阵阵，扬起无数尘土。城门楼上，一身披战甲，神色刚毅的魁梧男子，脸色肃然，目眺着马车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