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前一后，穿过平路，上了两节楼梯后，到了教室门口。“不愧是俭德楼”。这是纪志琥冲到教室门口说的第一句话。“我看看”，许沐徐紧随其后，只说了一句，“俭以养德，我们随遇而安”。两人对视，面目凝重，“嗯”。苏木之迈着他悠悠的步子见证了这一幕，幽幽地来了一句“赶紧进去吧”。这旧旧的教室里现在还只有两三个人，纪志琥和许沐徐找了个没有那么破旧的木桌，刚一坐下，突然发现书桌上一层厚厚的灰。“我的衣服”！在一齐喊出这句话后，他们俩对视一眼，站起来，转头看着身后走过来的苏木之。“餐巾纸”，苏木之递过来，许沐徐接过去。“我的呢？”

纪志琥说，满脸委屈。“一起用啊”。这下一起说话的是许沐徐和苏木之。“哦”。……三人坐在第二排，到了九点，不见老师来，教室里也还是稀稀落落地只坐着十几个人。“我觉得这个教室都能拍个北河市一中鬼片了”，在四处张望后，纪志琥评价。“你说老师为什么还不来啊？”

许沐徐问。“那墙角还有蜘蛛网🕸️”，他把手撑在桌子上，“哟，这桌子还晃”。“我们的人来齐了吗？”

许沐徐向后看了看，“来的人真少”。“我要拿个东西垫着”，纪志琥说，“免得我等会写字写不好”。“那我们下次就不用占位了，下次就不急了，太好了”，许沐徐说。“你们”，苏木之终于开口了，“你们交流得真顺畅”。空气凝固，许沐徐和纪志琥看他一眼。此刻苏木之坐在中间，纪志琥坐左边，许沐徐坐右边。刚刚擦椅子的时候他就不动声色地坐在了中间，所以两人的隔空对话听得他头大。空气又散开来。许沐徐从草稿纸上撕了两张递给纪志琥，说“拿这个垫，折一下”，纪志琥接过去，说“那我们下次就不用跑的了，走慢点也行”。——原来我是那个多余的人。“老师来了，别说话”。说这话时，许沐徐拍了拍苏木之的手臂。看过去，从门口进来的是一个旧旧的老头。头发蜷曲着，已不多了，胡子也白了。穿着长袖，外面套个黑色马甲。一手拿着的书，就随意地放在了讲桌上，拍起来了一桌灰。还没自我介绍，他就先咳了起来。“老师，这有餐巾纸”，站起来的，是纪志琥。“递过去啊”，许沐徐在一边说。“哦”，他屁颠屁颠地跑上去，一顿操作猛如虎。“这位同学，你也顺便把黑板擦了吧”，老师接过餐巾纸，一边擦着脸上的灰，一边慢慢地说道。“好的，老师”，纪志琥说这话的时候，好乖，像店小二说着“好嘞，客官”那样，随机拿起黑板擦，一阵“手舞足蹈”。许沐徐在下面扑哧一下笑出来。苏木之也笑了，今天的物理培优，比想象中的严肃要缓和太多。等到纪志琥擦好黑板，呼呼地跑下来坐好，教室安静下来，老师也不咳了，关于这群高中生和魏老头的交情便正式拉开序幕。“同学们，大家好，叫我魏老师就行”，他边说这话边在粉笔盒里找粉笔，想写上自己的名字。可是粉笔盒里估计没什么粉笔了，都是一些短短的粉笔头，他倒腾了一下，索性说“我就不写了，这粉笔太短了，不好写，明天我来之前哪位同学去拿一点新粉笔来”。“老师，我去”，举手的是纪志琥。“好，那就谢谢你了”。纪志琥今天有点反常的积极和认真，平日里在班上不见他这样爱说话，他倒是常常无聊到在晚自习睡觉。“我们这个物理培优呢，我看看”，他翻开手中的教案，慢悠悠地“一共十二个人”，顿了一会又说，“今年人真少啊，看来人都到其他科目去了”。皱了皱眉头，“那我们先点个名，人少，我们认识一下”。十二个人，他一一点名。声音慢悠悠，就像慢羊羊村长。等到点完了名，一看手表，已经九点二十了。“同学们，那我们今天先讲三道例题，本来准备讲五道的。一不小心走错了教学楼，耽误了一点时间。再来今天也是第一天，我们轻松点。”

然后，他指点江山似的，看了一圈。“你，对”，看着许沐徐，“你来帮我在黑板上抄一下题目”。等到纪志琥和苏木之站起来给她让座，魏老头又补充道“我是看男生的字不好看，怕写了大家看不清，我没有歧视女生的意思”。老头讲话一脸真诚，倒不像教培优班的物理老师，像是一个带着孙女上幼儿园的老爷爷。许沐徐接过他的教案，短暂的沟通后，就拿起短短的粉笔，垫着脚尖，在中间黑板的左边开始抄起来。魏老头站在一边，不用画图的时候，就拿下他的老花镜，看看其他笔记。许沐徐的字，一笔一划，很尖锐，像剑走偏锋，很用力，又很轻盈。“不像女孩子的字”，纪志琥一边抄，一边小声嘀咕，“不过挺好看的”。苏木之呢，虽然他平日里不喜欢记笔记，但这回却抄得很认真。培优的时间是九点到十点，这一天，老魏只讲了两道题。因为学生们似乎比他想的要无知一些。“这个你们不知道？”

“不会？”

“真不会？”

“均值不等式你们也不会用？”

“你们到底是怎么样考上一中的？”

——可是，老师，你以前难道没有带过培优班？最后，老魏每逢不会的概念、定理就要停下来解释一遍。“我只解释一遍啊，不会就自己背下来，问同学”。他的口头禅似乎是“我可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虽然这么说，但那一天，来到这里的十二位同学似乎都感受到了老魏的魅力。他的运算、他的思维、他的突破点太具力量了，教给了这群刚刚从初中无止境背诵任务中逃脱出来的孩子崭新的视角。网上是不是流行这么一句话——我只要稍一出手，便已知这个分段的极限。我还是那句话，那年我双手插兜，不知道什么叫对手。老魏完美地诠释了这个形象。然而，那天留在苏木之脑海里的却不是老魏巨大的魅力，而是许沐徐听课时一脸的花痴样。下了课，出了教室，纪志琥问，“你们的脑子里有什么？”

许沐徐答，“魏老师好帅啊！”

苏木之不言语，笑意里还含着一点点的无奈。“许沐徐，给你笔记。”

拿在手上，递过去的是刚刚记下来的笔记。题目抄的“滴水不漏”，思路和定理记了一个大概。“今晚还有作业，你怎么办？”

“没事，你不是没有抄题目吗？我都记住了。”

“嗯嗯”，许沐徐从书包边侧拿出了一把糖🍬，彩色的，独属于童年时候的记忆。“张手吧”。分出去，一人几颗。“明天是愚人节”。“这是我们吃糖的原因吗？”

纪志琥摸摸头，开心的样子。“不是”，许沐徐一边剥了颗糖放嘴里，一边说“不是什么事都是需要理由的，吃糖就是为了开心啊”，含含糊糊的糖果味。“纪志琥，你家住哪里啊？”

问的人是苏木之。“我住西湖家园，离学校挺近的”。“那和丽阳兰庭是一条路吗？”

许沐徐转过来问苏木之。虽然想说“不知道”，但是纪志琥嘴更快，“你住丽阳兰庭啊，那我们很近，就比你多走一点路。”

“我也住那里”，苏木之说。“那么一起走回去吧”，说这话的是纪志琥。“好啊”，说这话的是许沐徐。那一天开始，两个人的路变成了三个人。月亮仍是一个，不太圆。十点下晚自习的多半是高三的学生，不过他们多是家长等在门口，准备着接送。也有些聚在烧烤摊前买炸年糕之类的。从北河市一中出来，夜晚总是那么有烟火气。一年四季卖炒面的小摊、油炸的孜然味、蜜雪冰城前长长的队伍、炸鸡店里传来的笑声与吵闹声……好像在这条路上走着，你永远都不需要害怕。因为那么多努力生活的人给这条路添了太多的生气，还有开着各种车的家长与学生带来的殷殷切切的希望，有身边共同走路的伙伴，有嘻嘻哈哈的玩笑，有一切真实存在的东西。“我喜欢这种生气”，许沐徐一边含着糖果一边说。“就像个诗人那样”，纪志琥说。“对”，许沐徐点点头，“像个诗人那样去喜欢这种生气”。他们俩一来一往的架势大有成为知己的预兆。苏木之张张嘴，却只是说“少吃点糖”。“嗯”，许沐徐比了一个OK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