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春　　“情人节……收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我好像生了很严重的病，爸爸妈妈哭了，还有阿修, 我感觉他很害怕。”

“生病的感觉很糟糕, 所有人都在为我难过费神。”

“最近状态不好, 同学们总是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我。”

2016年·夏　　“连累爸爸违背每年带妈妈出去旅游的承诺，这下真成拖油瓶了。”

“明明以前说, 当班主任很累，现在不仅要当班主任, 还要去外面教辅导班。都是因为我。”

“今天跟阿修开玩笑说分手, 被骂了，哭哭。”

2016年·秋　　“夸夸阿修最近厨艺大增。”

“今天开始写小说啦，如果有读者看到，是不是就永远有人会记得我的故事呢？”

“舟舟真抠门, 只愿意给我打赏一块钱, 好气。”

2016年·冬　　“如果阿修少喜欢我一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苦？”

“手术, 真可怕啊, 我会死吗？”

“我还活着，真好。”

2017年·春　　“爸爸，瑶瑶好想你, 对不起。”

“戴上黑长直, 就可以变成白月光女主角吗？”

“好丑, 我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2017年·夏　　“不疼的，不疼的……要坚持, 大家都在等我。”

“不可以哭, 不可以难过, 要笑。”

“讨厌医院，讨厌病房，想回家。”

2017年·秋　　“妈妈多了好多白发，希望妈妈可以少哭一点，唉。”

“疼。”

2017年·冬　　“不能给西月当伴娘了。”

“阿修，下雪了。”

“等我满20岁，就嫁给他。”

2018年·春　　无记录　　以上，瑶瑶爱吃鱼的空间记录，仅自己可见。　　抢救室门前，林远舟失神般地望着地上摔坏的蛋糕，“老大，你是不是嫌这蛋糕太丑，不肯出来。”

李西月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瑶瑶，我的女儿啊……”肖慧云攥着女儿留下的纸条，哭到晕厥。　　谈修跪在地上，“请节哀”三个字瞬间压弯他的脊梁，断裂的紫檀木珠宣告着乐瑶生命的结束。　　他还没告诉乐瑶，关于雪人娃娃的秘密。　　他还没告诉乐瑶，在她以为的第一面之前，他曾见过她两次。　　乐瑶去世那天，所有人的光灭了。　　他们恍惚地处理后事，下葬时，雲安真的下了一场雪，登上新闻，称为奇观。　　谈修捂着挂在身前的戒指项链，把它按在心口：“瑶瑶你看，连老天都觉得你该嫁我。”

可惜他没有娶到20岁的乐瑶做妻子，他们甚至没有以男女朋友的身份，好好约过会。　　李西月出国之前发来一段录音文件，谈修点开，音频里出现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修，你好呀，我是乐瑶。”

“本来想录视频，但我现在太丑，就不给你看了，你想见我的时候就看看我的照片吧，精修过的，可美了。”

“哎哟，一不小心又说了堆废话，其实我已经在脑子里删减过很多了，希望你这次不要叫我‘闭嘴’。”

“最近身体越来越差，有很多想跟你说的话，面对你时又说不出口，所以就用这种方式跟你道别吧。”

“学长。”

“这句称呼是不是有点陌生又熟悉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因为吃谢弋修的醋，故意引导我喊名字的。”

“可是你装一本正经的样子好酷哦，我好喜欢。”

“高中真的辛苦你了，早上要买酸奶，晚上要等我下课，好不容易上大学还被我拖着半夜教课，哈哈，听起来有点惨诶。”

“这两年我时常在想，如果不是我硬要靠近你，你就不会喜欢上我，那你现在依然是学校的高岭之花，少女们心中的男神学霸！”

“不过……即使我知道结局，应该还是会去找你吧，毕竟我真的太喜欢你了，见到你的时候根本藏不住嘛。”

“还记得物理竞赛时，你送我的金牌吗？我偷偷把它放在你的公文包里了，帮你保管这么久已经够意思了吧，以后你要自己收好。”

“说到公文包，你现在的确用不上，其实我想送两个，但我现在有点穷，希望你能理解。”

“然后我想说的就是，你可不可以慢一点忘记我？”

她说完，又怕这个要求太过分，“慢一点点就好了，也别记太久，等你遇到更好的女生，一定不要迟疑装冷漠，要大胆告诉她，你很喜欢她，想跟她共度余生。”

“还有一点，你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凶，虽然我不怕你，但我喜欢你笑的样子，因为那代表你心情不错，过得很好。”

中途断了一会儿，语音条还未结束，伴随一阵沙沙的声响，乐瑶的声音重新回到手机。　　“差点忘了，我要跟你承认个错误，有次偷偷看了你的空间，对不起。”

他的空间很简洁，只有曾经发过一条尽自己可见的说说，配图是她被抹奶油的照片。　　在这里，乐瑶轻轻叹了口气。　　当他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就代表：“阿修，我不在了。”

“以后可能没法跟你问候早晚安，就一次性说完吧。”

“阿修，早安。”

“阿修，晚安。”

“……”她喉咙哽咽，“以后来看我的时候，要笑哦。”

“滴。”

录音播放结束。　　谈修一次又一次把进度条从结尾拉到开头，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什么，然而最后，终究是黄粱一梦。　　往后这些年，吊儿郎当的纪大少爷接管了家族企业，满世界飞。　　李西月如那支签文所言，持之以恒，逐渐在建筑设计行业崭露头角，功成名就。　　至于林远舟，从幼年多磨难的小胖子逆袭成功，成为计算机行业的佼佼者。外界都传他明明能凭脸吃饭，偏偏要靠才华。　　这三人中途产生过一段理不清的感情纠葛，直到近两年才尘埃落定，现在李西月跟林远舟谈婚论嫁，婚期将近。　　至于他……　　乐瑶走后，他不可避免地消沉了一段时间，直到教授找到他面前，问他还要不要继续学?　　他当然要学。　　他要成为乐瑶口中那个很棒的医生。　　从那天起，谈修几乎把所有时间花在医学研究方面，他以成倍的速度加快学习进程，拿到多项研究成果。　　这些年，他的发展几乎呈直线上升趋势，因为他目标明确，没有任何人和事能阻碍他的脚步。　　在此期间，的确出现过一个小插曲。　　经历失去丈夫和女儿双重打击的肖慧云精神出现问题，她总以为女儿还活着，顺利跟喜欢的人结婚，并成为一名优秀的新闻记者。　　谈修花大价钱买回了香樟路的屋子，聘请专业护工当保姆阿姨，维持着肖慧云的梦。　　肖慧云活在虚假世界，林远舟跟李西月终成眷属，那么他呢？　　他在医学研讨会上建议增加对骨癌等其他病症的宣传力达，希望身体不适的人能够及时就医。　　苦心钻研骨癌学术，凭自己的医术拯救了许多家庭。　　当那些患者和家属向他道谢，谈修心情复杂，他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也无法享受成就感。　　他只是在想，当乐瑶多次抱怨体育课脚疼的时候，有人提醒他们去检查，尽早治疗，他的瑶瑶是不是就可以活下来了？　　前两年，教授明示暗示他该放下过去，迎接新的人生：“小修，这么多年，你也该走出来了。”

谈修很明确地表示：“我有妻子。”

教授恨不得把他敲醒：“你明明知道那是假的。”

乐瑶没有活过二十岁，他们也没有结婚。　　“假的吗？”

谈修摩挲着指间的戒指，认知坚定，“我不这样认为。”

他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乐瑶，便把曾经送给她那枚戒指重新打造，变成男款戴在指间，并对外宣布自己已婚。　　他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谈修有个爱了很多年的妻子，叫做乐瑶。　　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得她的人越来越少，谈修忽然觉得烦躁。　　他登录了乐瑶留下的账号，开始按照她空间的说说和留下的小说稿件更新日常，她的文字充满温暖和活力，吸引不少粉丝。　　每天都有人在评论区提到“瑶瑶”和“阿修”，带给谈修一种活在过去的错觉。　　这些年来，他依然保留着乐瑶的各种账号，早晚问候，分享自己的日常，就像曾经乐瑶对他做的那样。　　“瑶瑶，早上好。”

“今天安排了两场手术，可能会比较忙。”

“医院食堂好像换了个师傅，今天的菜……有点难吃。”

“……”　　“会不会觉得枯燥？我的语言没有你的有趣。”

他学着乐瑶的样子，去记录，把句子拉长。　　每天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他都会练习微笑，以确保去看望乐瑶的时候，知道怎么对她笑。　　后来他收了一个徒弟，叫做蒋勋。　　原本他是没耐心去教导别人的，只因为蒋勋出现在他面前那天，顶着一头自然卷毛，头发泛棕。　　有天蒋勋抓着头发问他：“师父，你觉得我是不是去把头发拉直染黑比较好？”

他说：“不，棕色卷发很好。”

知道乐瑶的存在后，蒋勋总是在他面前提到乐瑶。谈修觉得这个徒弟不错，因为他总是一口一声喊乐瑶为“师娘”。　　终于，他的微博火了，一位名为“冬枣”的编辑发来签约出版的信息。　　谈修想，这下永远都有人记住他的瑶瑶了。　　-　　一个月后。　　雲安市的高级酒店，一场华丽的婚礼隆重举行。　　新娘新郎皆是业内知名人士，就连伴郎都身份不凡，宾客们议论纷纷，不知伴娘又是何等人物？　　然而从婚礼开场到仪式结婚，他们都不曾看见伴娘的身影。　　直到捧花环节，新娘站在台上，迟迟没有抛出那束花。　　李西月闭了闭眼，泪水打湿睫毛：“曾经，我跟一个女孩拍过一组闺蜜婚纱照，我们约好未来要做彼此的伴娘。她今天因为某种原因无法来到现场，但我想说，她依然是我唯一的伴娘。”

“这束代表幸福的捧花，我将转赠给她的丈夫——谈修先生。”

这是她曾经跟乐瑶做出的约定，她们要收对方的捧花，当彼此的伴娘。　　宾客不知道乐瑶跟谈修的故事，所有人都在祝福他们。　　婚礼现场宾客众多，唯有主桌留下一个空位，上面摆着一个又小又旧的雪人娃娃。　　新郎林远舟多喝了两杯，弯着腰去跟那雪人娃娃敬酒：“老大，今天是我们请你坐主桌了。”

今天的婚礼背景以雪景打造，纪池抚今追昔，说当年谈修求婚成功，多亏他们在乐瑶的窗外造雪，才有那场“为爱降雪”的奇观。　　他们从未忘记过乐瑶，那是闯入他们黑暗生活中的太阳，永远炙热明亮。　　婚礼结束后，谈修带着捧花回家。　　那天晚上，他少有的梦见乐瑶。　　十八岁的乐瑶穿着蓝色婚纱站在他面前，手里握着李西月结婚时的捧花，欣喜雀跃地跟他说：“阿修，我接到西月的捧花了！”

“不都说，接到捧花的人就是下一个结婚的人吗？等到满20岁，就可以嫁给你了。”

“傻瑶瑶。”

李西月都结婚了，她怎么可能还没满20岁呢。　　在他想要反驳的时候，乐瑶缓缓放下捧花，收起笑脸，眼底尽是遗憾：“好可惜呀，差一点，我就要成为你的妻子了。”

午夜梦醒，谈修才恍然想起，那个善良可爱的女孩，永远停在了她的19岁。　　第二天，他把那束鲜花处理一番送去乐瑶墓前。　　照片上的女孩容颜依旧，穿着粉色衣服，眉眼弯弯。　　1月，谈修去了趟雪山。　　他把拍摄的照片打印出来，送到乐瑶面前：“瑶瑶，今年的雪好看吗？”

2月，谈修带着两瓶草莓味酸奶和一束特制鲜花去看望乐瑶。　　“瑶瑶，生日快乐，又长大一岁了。”

他坐在墓碑旁，把手机里的视频和录音反复播放。　　视频里，一簇又一簇烟花点亮，连连响起“嘭嘭嘭”的声音，其中夹杂着几道男女生的对话。　　“舟舟，放那个，那个好看。”

“西月，你退后点。”

“哎呀！这个烟花怎么往后冲，差点弄到我眼睛了。”

后来，他喊了一声：“乐瑶。”

女孩蓦然回头，冲他嫣然一笑。　　他低声对视频里的人说了句：“新年快乐。”

看着这段视频，谈修嘴角微扬。　　紧接着，手机里想起女孩稚嫩的歌调：“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　　他放在耳边反复地听。　　直到手机弹出一封邮件提示，谈修点开，收到一家名为“For love”品牌婚纱店发送来的“时光情书”，上面写着：乐瑶寄，谈修亲启。　　谈修心若擂鼓，觉得不可思议。　　“三十岁的阿修，你好呀，我是乐瑶。”

“我知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会很意外，因为这是十八岁的乐瑶写给你的信。”

“悄悄问一句，我们现在结婚了吗？”

“依照我的性格，肯定结了，就算你不肯，我坑蒙拐骗都要把你绑去民政局。不要惊讶，毕竟我觊觎你好久了。”

“不过你也无需太担心，按照正常流程，我21岁大学毕业，无论考研还是工作，距离现在至少还需要五六年才能稳定。”

“嗯，我觉得这个时间结婚比较合适。”

“说远了，我就谈谈最近的情况。”

“我猜你应该马上就会跟我表白了，我真的非常希望我们晋升为情侣关系后，你能够直白一点、浪漫一点，给我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学恋爱。”

（注：以后出去跟朋友吹牛比较有面子）　　“恋爱期间肯定会遇到许多问题，我们要互相体谅，包容对方。”

“对于未来，我也是有想法的。”

“首先是学习和恋爱两手抓，其次我们要快点存钱买房子，这样你就有家了。”

（注：你无意间跟我说过两次，觉得自己无家可归）　　“结婚之后，你要经常跟我回爸妈家，他们都是非常和蔼的家长，想必这点你不会反对。”

“等年龄合适的时候，就要考虑生孩子，我很喜欢小孩的，所以你不能拒绝。生男生女都好，一定要在三十岁之前完成这项指标，因为年轻的时候恢复比较快，而且我不希望我的宝宝长大看到太老的妈妈。”

“……”　　“即使以后我们工作繁忙，也切记不要忘记抽出时间陪伴对方。”

“以上，如果你达到其中一点，就可以来找二十八岁的乐瑶兑换爱的奖励。”

落款最后，画了一个简易的雪人娃娃。　　十八岁的乐瑶无忧无虑，憧憬着他们美好的未来。　　可惜她没能熬过那个寒冷冬天，没能等到二十岁生日，也没能嫁给十五岁时喜欢的男孩。　　谈修颤抖着手点开音频，里面响起一道他无比熟悉的声音：“咳咳，看完那封信了吗？”

“知道我为什么选今天寄出吗？因为今天立春，是我生日呀。”

她的语气还跟记忆里一样幼稚，却直白得直戳人心里，“笨蛋阿修，要跟我说生日快乐，还要说，你爱我。”

她声音的温度仿佛就在耳边，谈修伸手去抓，却只见到一座冰冷的墓碑。　　十八岁的乐瑶跟三十岁的谈修再次定下约定：“要跟阿修在一起，一辈子。”

骄傲的男人跪在妻子墓前，泪如雨下：“一辈子好长啊，瑶瑶。”

-　　我想回到十七岁，在教学楼的转角，告诉那个穿着校服、有着琥珀色眼睛、棕色卷发、笑时会露出小虎牙的女孩。　　“我比你更早心动。”

“我很喜欢你，想跟你共度余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