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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月将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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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话驻足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清风抚过小香樟摇曳的树桠,引起叶片一阵婆娑起舞,也在她的心中掀起一层震动。

  童话对长沙有一种别样的感情。

  朋友,你还好吗?

  时光追溯到四年前,童话姑娘QQ列表里一位未曾谋面的网友——追风少年。

  两人早已在茫茫人海失去联系,只是看见路边骑着自行车穿梭而过的少年,童话凝神了片刻。

  他说,等十八岁之后就能骑自行车。

  童话循着路边林立的小香樟树走过去,一路枝繁叶茂,也许在某个街角的陌生人会是他,也许刚刚骑着自行车经过的男孩是他。

  童话踩着脚下的花格砖,在路的尽头空无一人。

  直到一辆白色汽车停在她身边,车窗落下,周颂惊讶的探出头:“童话,你怎么在这儿?”

  这里是周颂家的小区门口,在城市并不繁华的角落,鲜少有人光顾。

  周颂热情的邀请她去家中做客,周家的别墅十分大气又敞亮,处处装修都透着精致。

  唯一有一扇门是坏的,这个房间只上了一把简陋的锁,看上去尘封已久,大概是杂物间。

  童话明天的飞机回深圳,今晚住在周颂的家里。

  她有些拘谨不安,周颂的父母待她都很热情,几人一起吃了个晚餐。

  吃过饭后,周怀明问了句她的年龄。

  童话说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周怀明在心里计算了下,然后感慨:“多好的年龄。”

  家里从不提起那个伤心的名字,但父亲的话引人遐想,如果弟弟还在,也约莫是这个年龄。

  吃过饭周颂带着童话去客房休息,给她准摆好了一次性洗漱用品。

  “小六姐姐。”

童话说:“我有话想跟你谈谈。”

  周颂离开的脚步停顿:“是关于他吗?”

  童话点头。

  两人一起坐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夜风吹来,童话酝酿了许久。

  思虑片刻后缓缓开口:“我跟在张工身边两年,我们不仅是上下级关系,他是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淋过雨的人,总愿意给别人撑把伞。

  初出茅庐的张诚年深受老顾的照拂,懵懂青涩的童话跟随张诚年的指引。

  原本素不相识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因缘际会结识,这种关系的链接亦师亦友,虽然从未启齿喊一句师傅,但情谊深植于心。

  传承下来的不仅是装修人的手艺与技术,更是为人处世和内心原则。

  “朝夕相处两年多,我自认为挺了解他,直到你出现,我才看见张工身上不一样的地方。顾哥说,这个世界上的人大都冷漠现实,但张工固执的像一头牛,别人对他一分好,他必还十分。”

  “可是他这个人呢,不喜欢解释。那我来帮他说说吧,张工他......时间不多了。”

  “什么意思?”

闻言,周颂的心坠入谷底,她的脑子闯入一片空白。

  “胃癌,已经恶化。”

  这句话如雷灌顶,周颂握着的手指缩紧:“这......怎么......可能呢?”

  可命运呐,总爱抖点包袱,人生多的是无常。

  这一晚周颂陷入了梦魇,她浑身滚烫,梦里的呼喊声惊醒了周怀明夫妻,一行人连夜把她送去了医院。

  在医院打了镇静的点滴,周颂的情绪慢慢稳定,难得安稳的睡了片刻。

  医生看过说没什么大碍,估计是梦魇惊着了,在医院观察两天就好。

  她醒来的时候眼神有些迷茫,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闻着不好受,说什么也要出院。

  从小到大都明白事理的女孩儿此时拧巴着,夫妻两怎么说她也不管不顾,甚至固执的拔掉了针头,周颂情绪崩溃,莫名留下了惶惑的眼泪:“爸,我要回家。”

  面对女儿突然失控的情绪,周怀明和冯依手足无措,他们从未见过周颂如此不讲道理的一面。

  心里担心的紧,她的烧还没退下,不可能就这样出院。

  周老六也打来了电话,一着急语气有些冲,可这次一贯懂事儿的女儿不管谁劝也没用。

  听着电话那边的训斥声,周颂握着手机,眼泪倾泻而出,哭声无助的哀嚎:“爹......我,不喜欢医院......”

  她的情绪过于敏感,处于崩溃的边缘,直到几个医生一起控制住人,强制性给她注入了安眠的药物。

  自从周礼离开后,非必要周颂几乎很少再踏入医院。

  但从没有如此激动过,在梦里她自语,话大都听不清。

  下午的时候,张诚年赶到了医院,接到童话的电话,他马不停蹄从深圳飞来了长沙。

  冯依不喜欢张诚年,他的存在如哽在喉,两边的父母都想把孩子留在身边,这是无可避免的私心。

  周颂在睡梦中说的话,夫妻两人听不懂,但张诚年听懂了。

  小六又被关进了小时候那栋房子里,这次是因为他。

  “小六,诚哥来了。”

张诚年愧疚的紧握住她的手,在睡梦中的女孩儿似乎有所察觉,她的眉头渐渐舒缓,终于安静。

  周怀明带着妻子离开,把周颂留给了张诚年照顾。

  “小颂这个状态,怎么能离开呢。”

冯依在病房外不肯走。

  周怀明透过玻璃看着病房内的两个年轻人:“女儿要的不是我们。”

  他揽过妻子的肩膀,语气怅然:“周颂长大了,让她自己选吧。”

  周颂脑袋昏昏沉沉的醒来,病床边上温厚的手掌紧紧包裹住她,她伸出另一边的手,缓缓拂过他的发梢。

  张诚年假寐片刻,睡得很浅,他抬起头眼眶里满是血丝,估计是在床边熬的太久。

  “诚哥。”

她身上有些乏力,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双手环抱住了眼前人的腰。

  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胸口,晕染开一片,几次张口难言,终于颤颤巍巍的说出口:“诚哥,我想你,你在深圳的时候我想你,你在新加坡的时候我想你。”

  她的声音愈发哽咽:“我不喜欢......医院,这里不好,我们回家。”

  张诚年的心随着她的话抽痛:“医生建议再观察两天,等你好一点再回家。”

  周颂摇头,医院是个不吉利的地方,此时她最不愿意留在这。

  “听话。”

张诚年的语气严厉,她一贯会听。

  “那我听医生的话,你也会听吗?”

周颂坐在床边,抓着他的衣襟反问:“医生可以治好我,也可以治好你吗?”

  张诚年点头,他的眼里泛出一丝浅笑安慰她:“诚哥没事儿,医生会治好的。”

  他总是轻描淡写的对她说一句——诚哥没事儿,可他孑然一身走在这世上,风雨又怎会对他留情。

  张诚年去洗手间冷静了片刻,回来的时候病床上空无一人,小六离开了。

  他问了护士后,在楼上的手术室外见到了独自坐在长椅上的周颂,她苍白的脸色上挤出一抹笑容。

  “怎么坐在这里?”

张诚年拿着外套披在她肩上。

  “这里是最接近......”死亡二字在她嘴边说不出:“接近......天堂的地方,那年周礼走的时候也是在这儿。”

  “不要想这些,回去休息。”

张诚年皱了眉头。

  周颂握着他的手,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老茧,视线与他相对:“诚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又想丢下我一个人,可是我已经长大了,不论我们在一起多久,我都可以坦然的面对离别,我比你想象的坚强。”

  “小六,人都会经历这一关,不要害怕。”

  “那你呢,害怕吗?”

  “不怕。”

  “骗子......”

  那一年周礼也说不怕,她曾上过一次当。

  可张诚年现在也不过三十岁出头,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年龄,面对生死大事怎么不怕呢。

  周颂把泪水倒回眼眶,波光粼粼的眼中闪现着微笑:“你上次问我的我想起来了。”

  “什么?”

  “我们一起回灯芯桥告诉爷爷,小六嫁给诚哥,做你们家的孙媳妇儿好不好。”

  张诚年在她身边蹲下,凝视着她的眼眸:“傻姑娘,不可以。”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张手术床被推了出来,几位急切的亲人蜂拥围了上去,推动的病床经过他们身边,行人的脚步也踉踉跄跄的走过。

  周颂的目光追随着走廊深处的那一拨人,到了医院才知道生命的可敬与可贵,这里是人间最悲苦的地方,它给人重逢与生机,也经历着生离和死别。

  这世间的一切,在生死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周颂搓着掌心吸气,她轻轻抚摸他额前的几缕发梢,然后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金色的锡箔纸糖果,掌心摊开在他面前:“这次,换你听话。”

  往昔的故事终将被时光冲淡,但总有一抹影子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她六岁那年,在冰雪的迷宫里,两个小豆丁蹲在一起,诚哥摊开手掌变了一颗神奇的糖果。

  此后青春年少的路程,他是陪她长大的少年,她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

  相隔多年身份轮转,这颗糖果神奇的化解了他心里的苦涩,一贯坚毅的张诚年笑出一颗眼泪。

  “诚哥,我爱你。”

她几乎是哽咽着说出这句话,两人之间的告白竟是在医院这样冰冷的场所开启的:“跟你分开的这些年,我心里空着难受,你在一天,小六跟你一天,你在一年,小六跟你一年,所以别再不要我。”

  “小六......”张诚年累积的情绪崩塌,抖动着肩膀靠在她的怀里。那么隐忍、刚强的男人,竟然也会哭的像个孩子一样脆弱。

  他的心声从来没有对她吐露过,以前是不敢,以后是不能。

  如果你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那有勇气去爱吗?

  小六是一个好姑娘,他的人生不过这短短几载了,但她还有漫长的几十年要度过。

  可是在死亡面前,他也会害怕那个未知又黑暗的世界。

  他在这世上走一遭,孑然一身的行过许多路。

  所牵念的东西不多,最重的就是眼前的姑娘。他自年少时牵着她的手一起长大,两人的情谊早已是生命不可分割的一份。

  听见爱人虔诚的告白,他内心的缺失被填满。

  有人能拒绝光吗?

  他曾照亮她长大的路,此刻她也照亮了他最后的生命。

  这一年的冬天温暖而明朗,周颂和张诚年结婚了。

  老六把女儿交到诚哥儿的手里,他脸上连皱纹都夹着灿烂的笑意,咱们六叔以后多了一个儿子嘞。

  “小六上高中那一年,有一封家书说,从学校走回家,诚哥牵着她的手数步子,那时候爹就知道,你早晚得是我家的女婿。”

  小六第一天去上学,是老六牵着她认路的,如今亲手把她交给另一个男人,周老六对着远方的山头敬了杯酒,随后洒在土里,声音悠远。

  “亲家,估计乐的合不拢嘴呢,小六嫁给你家当孙媳妇儿嘞,还是我占便宜,多得了个好儿子。”

  嫁女儿,有人高兴有人愁呐。

  冯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的妆容早已被泪水浸花了,几次哽咽的抱着女儿不肯撒手。

  一向冷静自持的周怀明也湿了眼眶,但他是男人,默默侧过身抹了眼角,祝福一对新人:“你们幸福就好。”

  新婚的这一天,一家六口装进了全家福的相框里,脸上是岁月静好,笑容是恬淡幸福。

  两人的婚戒很朴素,一对素净的铂金戒指,没有多余的装饰,流畅而自然的线形勾勒出轮廓。

  它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孤品,更是爱情的承诺。

  身处在这个浮华的年代,钻石代表了爱情吗?

  也许吧,但爱情有很多种,它在于心中价值而不在于表面的价格。

  以张诚年如今的财富和地位,他大可在世界各地搜罗最名贵奢华的宝石捧到心爱的人面前,但最终他坐在切割机前一帧一帧打磨出了这枚质朴的戒指。

  不论是一百年、十年亦或是一年,生命都是一场倒计时,趁着好时光,想做就去吧。

  周颂和张诚年开着车启程,领略祖国西部的风光,高耸入云的胡杨林在风中摇曳,北疆的湖泊倒映着巍峨的雪山,纯净的冰面上雪花与冰裂交织纵横。

  从冬天穿过夏天,从西部走到南部,游人最终驶向了家的方向。

  或宽或窄的国道上留下车辙的痕迹,又随着风沙消失不见。

  这世上的人来过一遭又一遭,时代如滚滚的巨浪席卷。

  生命的意义在于何方呢?

  世界并不缺伟人,这是中国人的英雄主义,一根筷子易折断,一捆筷子抱成团。

  我们普通人的力量微小,但一群人凝结的力量巨大。

  经年之后,或许无人知晓我们的故事,但吹过临溪山的风便夹杂着前尘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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