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两个人一路互相搀扶，走走歇歇，磕磕绊绊，从半山腰走到山下的时候，已经夜色阑珊了，四下一片漆黑，只有很远的地方，有星星点点的灯影，风刮过成片的树叶哗啦啦的，特别凄凉和孤独。金稳的心都揪成一团，想着，每次来拜祭朱黎在这荒郊野岭，然后孤身离去的沙点兵，怎么那么的惨。那是一条伤心的路，无论去，还是回，都那么孤单。他想着想着不觉得抓紧了沙点兵的手臂，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沙点兵说，“我在朱黎墓前有几句想说的，到最后也没敢说，我能做你最好的伙伴，最佳的搭档，最能共生死的弟兄。。。我有点怕朱黎忌妒此刻的我，又感觉自己在炫耀，就没敢说出口。”

沙点兵无语，眼睛仍旧是失神，走路都是金稳带的机械性的往前行。金稳想，还是赶紧找一个温暖之地，暖暖这个无头苍蝇样的浑身冰凉的人吧！是不是以前没人管的时候，他就这样游荡在山里，多少次和生无可恋的心志擦肩而过，多么凶险的过往，危机四伏，他走了十五年的蔽荫连天不见天日阴冷潮湿的荒郊野岭啊！走了很久很久，远处的村镇能看到散落的灯光了。可是怎么走都离那明亮的光点就是一箭之地。终于一只脚迈到了大马路上，陆续的有汽车经过。金稳扶着沙点兵在马路上慢慢的挪，想着拦一辆过往的车辆，无论什么情况，先到了城镇再说。金稳好不容易拦到一辆车，顺路带他们回到城里。等到金稳把沙点兵带到了温暖之地，都已经很晚了。金稳算是酒店业慧眼，直接进了靠近步行街商业街夜市的繁华之地的五星酒店。进了房间，插卡开中央空调，一股热风猛得吹出来的时候，沙点兵面沉似水的样子忽然有了缓和。金稳一把把沙点兵搂过来，紧紧的抱住他，无声的眼泪像喷泉一样咕咚咕咚止也止不住。沙点兵低头看着金稳咬着牙闭着眼不说话，就知道，这个孩子，也伤心了。沙点兵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说，“稳稳，你放心，我没事。过了这个劲儿就好了。你别担心我。哈！”

金稳从哽咽到哭的直抽抽，只用了三秒。身体剧烈的抖动，声嘶力竭的嚎，鼻涕眼泪全糊在沙点兵的前胸上。金稳一边哭一边空出声音来念叨，“我就是觉得你太可怜了，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朱黎都安息了，你却没有。你活的比他还孤魂野鬼。你有多少个坎儿都是自己扛过来的？一念之差我今天就抱不着你了呜呜呜呜呜呜。。。想想我就，我就是太心疼你了，你太可怜了。。。呜呜呜呜呜。。。”

沙点兵眼眶又红了，说，“稳稳，你知道为什么认识第一天你要陪我睡我没拒绝吗？”

金稳摇摇头，沙点兵说，“因为寂寞。”

金稳搂紧了沙点兵，嘴在他衣服里呜呜的说，“我应该早点出现，早一天都是好的。。。”

中央空调很快就把温度打上来了，两个人冰冷冷的身子都暖过来了，金稳的哭声渐弱，沙点兵轻轻的说，“稳稳，饿了吧？从飞机餐到现在，一直没吃没喝，肯定饿坏了，我带你出去吃点好的，哈！”

金稳抬起头来了，刘海也湿了，眼睛也虚了，看着沙点兵说，“中午的飞机餐像猫粮，一点点，饿了！”

沙点兵笑了，说，“走！吃饭。想想吃点什么，喂饱你！”

两个人出了酒店，外面就是闹市区的夜市商业街，一条街的大排档一应俱全。人流攒动，就算半夜了，也还是特别热闹。金稳说，从头发丝到骨头缝都冻透了，吃点热乎的，就火锅吧！顾及沙点兵是北京人，喜欢涮羊肉那种的，这江南还不一定有正宗涮羊肉。沙点兵说没关系，他怎么的都可以，金稳是湖南人肯定喜欢辣的，吃鸳鸯的吧！金稳说，我妈保护嗓子，从小我就不像别的湖南人那样喜欢重口味，重庆火锅吧！两个人坐下来吃热气腾腾的火锅，没多久，整个身体都暖过来了。两个人实在太饿了，几乎十几个小时又冻又饿，又走了太多的山路村路，走路走的两条腿都劈叉画圈了。金稳紧挨着沙点兵，恨不得长他身上。一只手捞菜，左手不自觉的抄着沙点兵的后腰。金稳问，“师傅，每次拜祭朱黎你就只带百合花吗？”

沙点兵说，“我从来不带别的，就带一束百合给他。”

金稳沉思到，“你在山上每次都是又冷又饿的过，真是一个坎。”

沙点兵说，“就是想和他说说话，陪陪他，他一个人会寂寞，我也是个寂寞的人。”

金稳捞的特别起劲，都给了沙点兵，说，“以后每年咱俩来看他一次就可以了，行吗？好不好？”

没想到沙点兵头也没抬，吃着菜，说，“行吧！”

金稳心里安稳了，斜着眼睛轻轻的小心翼翼的问，“你对朱黎是纯友谊吗？”

沙点兵低头吃菜，头都没抬，说，“当然啦你大爷的！”

金稳嘴角上扬。尴尬的笑了一声，拿筷子的手欢快的去捞菜，再夹给沙点兵。沙点兵一边吃一边说，“你顾着点你自己，你年轻比我能吃。”

金稳说，“我就是想伺候你，让你高兴。你平平安安的，别老让我心疼，我可受不了。”

沙点兵说，“今年有你好多了，我有一次在山里呆了二天二夜，坐在那不想走。心情又不好，没吃没喝的，人都虚脱了，差点挂了。。。”

金稳一听又不行了，拿筷子的手一翻手背抹眼睛，恨恨的说，“以后我就得管着你，再也不让你受罪了。寸步不离，一天都不分开，揪住了你，把你挂我裤腰带上，反正上厕所咱俩还能进一个地方，就这！”

沙点兵嚼了一口茶树菇，说，“你有啥大病吧！”

金稳大声说，“除非我死了！”

沙点兵啪的把筷子拍在台面上，大声说，“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

金稳瞬间眼睛瞪圆了，满脸惊恐，带着哭腔颤抖的说，“师傅我错了，你原谅我，稳稳再也不这样说了。我错了，你一定原谅我，我是无心的，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吧！。。。”

一个端着生菜的服务生正巧路过，正好看到这一幕，直接看呆了！沙点兵和金稳吃完火锅回酒店的时候，他们寄存在机场的行李也送到酒店大堂了。金稳一边开箱找洗澡换洗衣物，一边问，“师傅，明天咱们约的拜访朱黎父母，几点来着？”

沙点兵说，“约了下午一点。上午可以多睡一会，今天晚上泡泡热水澡，发发汗，别冻大劲儿感冒发烧啥的，跟着我受罪生场病就不划算了。”

金稳笑嘻嘻的斜眼看沙点兵，说，“师傅，我看了一眼，澡盆是双人滴超大一个！还有按摩功能，一起泡呗！我发誓！我是个好人。”

沙点兵看着金稳的小欠样儿，说，“订房间的时候，你就憋着大床房，里面能不是配套鸳鸯浴吗！人家前台瞅你的眼神，真是上上下下还拐带我好几眼！”

“管它的！怕什么。这种五星，卖的就是服务，必须啥都有。前台觉得咱俩有不三不四的关系还没有证据，劳资憋死他。。。”

沙点兵说，“你能滚远点吗！”

两个人泡进大澡盆里的时候，通体舒畅，四肢放松，整个身心的疲惫正缓缓的流淌出去，金稳年轻，折腾一遛够，刚泡了十分钟，人就往水里出溜，脑袋也耷拉了有点迷糊。他本来就是个贪睡的，热水一泡，眼皮秒合上。沙点兵看着金稳一直出溜，一把拎过来挡着点他下滑。金稳枕着沙点兵，呢喃的说，有你我就放心不会淹死了，我太困了。今天走路走的太多了，我不想睡，想陪你多泡一会，我就搁这呆着。金稳一直打瞌睡，头露出水面，努力不想睡着，没话找话，嘟囔着说，“师傅，你说这时候要是那个前台进来。。。看见咱们俩这样。。。嘿嘿！憋住的那口气儿才能顺溜出来吧？呵呵呵。。。”

沙点兵拿着大手胡鲁金稳的头发，说，“瞅你那点出息，你还是盼着和全智贤出绯闻吧！”

“那敢情好，全智贤，我的女神，经病。。。”

金稳迷迷瞪瞪的说。朱黎的父母住在南京主城区一栋私宅，有庭有院，闹中取静，古典中式建筑和布局，非常的讲究。拜访朱黎父母的时候，金稳主动退居到助理的位份，全程跟在身后，有理有节，安静随从。从摁着门铃，到经过庭院，到大厅，一路被佣人带到老两口面前，朱黎的父母，一个年迈老迈，一个风姿绰约，看着相差能有二十岁。朱黎父亲与沙点兵握手寒暄，朱黎妈妈突然说，你说你是沙点兵，我知道你，我家黎儿那孩子写信提到你好几次。落座，奉茶。沙点兵拿起茶杯喝茶，望着面前已经老迈的两位老人，很是感慨，如果朱黎还活着，那这个家的一切又该多么的不同。朱黎妈妈说，高考前，黎儿写信回来，说不让我们去陪考，想自由自在的高考。还说各方面都挺随心的，不用我们操心。有个好朋友叫沙点兵，我就记住了，沙场点兵吗！名字挺特别。后来还提到，说高考完，想带着沙点兵一起来江苏过暑假，以后恐怕所有节假日寒暑假都会把他带来，反正家里很大，人又少，过年也可能把他留在家里。反正是说，你的家庭有点特殊，他想给你一个家的感觉。金稳看见师傅一秒开始抹眼泪了。沙点兵擦了擦眼睛，说，“我那年高考结束，我父母就分开了。他们一辈子互相都是，凑合，不理不睬的，很难融合。当初他们结婚是顺了命令，没有真感情。最后，对子女也都是比较冷漠，我们家总是冷冰冰的，静悄悄的，没有生气和温度。我上大学之后，就真的没有家了。我母亲去了云南，我父亲后来部队复原又成家生子，回了他的老家。我父母都找到了自己最好的生活方式，偏偏就把子女忘记了。”

金稳真想安慰沙点兵，听他亲口说自己的凄凉又觉得他另有一番可怜。朱黎妈妈静静的看着沙点兵，说，“所谓母子连心吧！我是能感受我们黎儿对你的情份，是真心实意的对你。”

朱黎爸爸说，“我们昨儿接到部委一个老友电话，跟我们说了，朱黎不是意外，是被谋杀的。我有点是不敢相信，他把凶手的整间供词大略告诉我了，我才明白，是你破的案！我们朱黎算是沉冤得雪吧！都这么久了没想到还能破案！你对朱黎有情份，我们都能感受得到，谢谢你了。”

朱黎爸爸站起身鞠躬示意，沙点兵忙还礼。朱黎妈妈又说，“每年都来看朱黎的是你吧？！每次都送百合花的也是你吧！？我知道有个人，从来没有停止看望朱黎，有时候我想，有这份情，也算圆满，夫复何求，这么有情有义的人，不多。我是老了，没事心里堵的慌就去孩子那里看看，和他说说话，有一次我甚至遇到你，只是没有打扰你，你坐在那，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说话很可怜，我远远的看着，没有走近打扰你。我知道是你，肯定是沙点兵，谢谢你。”

沙点兵抹眼睛，眼圈通红，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朱黎爸爸说，“孩子走的那年，他爷爷没挺住，也走了。我们家都塌了，乱的一团糟。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时候，人就是不信命，我的朱黎如果还活着，我就想让他高高兴兴的，什么北大不北大，什么身家学问，能活着就好。唉！”

朱黎妈妈说，“你的情份我替孩子谢谢你，能过了十五年，依然为他昭雪，不是一般二般的情，是真情，太难得了，谢谢你沙点兵。”

沙点兵和朱黎父母拥抱告别，朱黎妈妈长久的拥抱着沙点兵，轻轻的说，你可以把我们当做父母，有空就回家看看我们。我们愿意你平安快乐的度过一生。沙点兵流着眼泪点了头。两个人走出来的时候，眼睛看了看四周庭院，想着多看二眼，那是朱黎曾经居住的地方，带着他的灵气，他的遗念，他的影子。那棵树也许就是他曾驻足，那块草地，也许他曾慢慢走过，那石凳，他曾坐过，他在这里，欢笑，嬉戏，成长，变成了一个清风明月般的美好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