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可真大啊！白花花的云彩把天空笼的一丝不漏。长及腰间的杂草看不到尽头，只有偶尔刮来的热风和远处空间扭曲一般颤动的枯木告诉着人们自己还活着。走在干瘪的土皮上，深一脚、浅一脚，枯黄的杂草叶子早就锋利的像小刀一样，一不小心就会被锯齿状的边缘割破，但即便是这种荒芜之地，也要有人来巡逻。因为这里是边界。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端。争端的背后必然是利益的纠缠。争端指向利益，而利益又引发争端，战争便是争端最直观的形式之一。千百年来，不论是谁面对战争都希望拥有一个正义的理由。只不过挑起战争的原因，从来不一定要分个谁对谁错。当意志不一且晦涩难懂，人们之间难以相互容纳的时候，外貌和习性就成了最简单的分辨所谓对错的方式。他们头上长着的耳朵，他们的角，他们的尾巴，羽毛等，我们喜欢吃素，你们主要吃肉，而他们则不挑食，有些人又爱吃鱼……不论是作为自己种族的特征还是他们的生活习惯，只要需要，都可以成为被战争剑指和指责的目标和对象。争端的开始只需一瞬间，但熄灭怒火却需要千秋万代……以各个种族为代表的群落，集体，国家相互为了自己的利益与正义勾心斗角，至今断断续续的混战早已持续了数百年……“啊啊啊啊——”一阵无可奈何又烦躁的喊叫如平底惊雷一样突然暴起在这乱草之间，随即就是哗哗啦啦的草丛被扯断的悲鸣。嘶喊声的主人将双手一扬，被扯的稀碎的草片就像天女散花一般从天上零零散散，最后又回归到无尽的草海里消失不见。他叫达尼•拿伽。边防小队3的弓箭手。“达尼？你在干嘛？”

远处的穿着一身盔甲的男子尽可能挎着大步子的向他走来。看着这个狐狸少年一身烂叶子的委屈模样，有点忍俊不禁。但考虑到他所谓的“尊严”，还是有放平心态认真的发问：“天啊，你这是怎么了？”

赤红的眼睛充斥着怨恨，像怨灵找到仇人一般抬起头看着对方的眼睛。“加梅利亚。”

“我在？”

“我问你，你在骑士院的时候，也这么艰苦吗？？”

“嗯……倒似乎也没有……”如果说了实话，达尼大概会闹气吧……“啊啊啊我就知道！！！”

达尼把身上的弓箭往地上一摔，“连你都没有受过这种罪！我只是个14岁的孩子啊啊！”

现在他没有要求和成年人一样平等待遇了。“好了，达尼，别这样，我们不都一样在这里吗？”

加梅利亚为难的笑一笑，摘下手套抚摸着达尼那如他本人一般颓靡的大狐狸耳朵——他只让加梅利亚一个人摸。“像个男子汉一样！”

随后，加梅利亚又摘下胸前的盾牌高高的举起，“在阴凉里歇一下吧，我这里还有一口水。”

达尼乖乖的坐在盾牌形成的阴凉里，接过对方的水壶一口气喝干净，随后小声的嘟囔道：“我们之中一定是有人得罪了什么人才会落得这种下场……”“哈哈哈，要是这么说的话，能动动嘴皮就可以得罪人的本事，我们之中真是独你一个了！”

沙哑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达尼很讨厌拆台的人，正要回头和对方好好怼两句，巨大的鹿角差点刺入他的眼睛里——不论哪个世界，这对大角总是能招来些不好的事。“啧……纯发，你……”“诶～你说我说的是不是嘛，加梅？”

加梅利亚表情微妙，挂着似笑非笑的嘴角，他低下头，扭到一边去，却没笑出一点声音。“喂！加梅利亚！连你也……！”

达尼有一种自己被商量好的蒙骗一样。“啊？不好意思……”即使这样说着，加梅利亚还是和纯发看了一眼，嘴上又蒙上了一层很多层面的笑意。这种欺负小孩寻求乐趣般的玩笑早就不是一两次了。但达尼还是狠的牙根痒痒——他已经把牙呲的能当镜子了。孩子总是希望自己能被当做大人来看待。可是面对争执和冲突，孩子却不懂得像大人一样巧妙的避让与回击。“喂！你们别闹了，这边有水！”

几个人像听到开饭号一样不约而同的向声音的源头望去。纯发挑衅一样瞟了一眼达尼，随后快速的跑走了。“来了——！晚到的没份咯——！”

他专门强调了“晚到”和“没份”两个词。“你这个！……”达尼努力想要站起来，但坐着实在太舒服了。最后还是加梅利亚把他拉起来的。“别着急，会有水喝的。”

两人漫步到队长站着的地方——一向沉稳的他，在这种干旱的地方看到一小流净水，虽然表面没有什么反应，但身后的灰白色马尾还是掩饰不住的左右轻轻甩着，耳朵也立的直直的，时不时晃动一下。扒开草丛，除了一条细小的快要干涸的水道和些许清水，还有刚刚大快朵颐完嘴角还有水痕的纯发。“呀，好慢啊，要不是考虑到加梅，我还想全喝完呢……”加梅利亚努力按住躁动的达尼，旁边的队长发话了：“纯发，多大一人了，怎么还……”达尼听到这话，像找到亲人一样。“还是队长对我最好了！”

随后又看看纯发，做了个鬼脸。纯发也不理他，只是轻佻的哼笑一声。几个人享受完这难得的泉水，面对着泉水坐下。远处是即将落下的夕阳，和一大片火红的浮云，还有终于露出面孔的湛蓝的天……这里天天都和小时候的景色一般。但是随着年龄越来越长，要做的事越来越多，渐渐的他们便看不见这花白的云，红艳的太阳了，只剩被压的发昏的灰暗视野和仅存的一点点用来维生的光。“一天又过去了啊……”加梅利亚摘下头盔和发带，任马尾辫散开披在肩上。发质的丝滑让许多女性都心生妒忌。“好好欣赏欣赏吧达尼，以后这种大把时间越来越难得了……”“哦。”

达尼漫不经心的听着，薅起一根草茎放在嘴里，用手遮住眉头远眺。“真是看不到头啊……这要全都是浆果该有多好……”“想的挺好……”队长加格看着这片荒原，又看了看已经露出一点星星的天，“好好执勤完这几天，就可以回去休假了……”他把刀挂在腰上，和他们坐在一起，“回去以后，有没有什么想要做的事？”

“我想……回去大概会好好睡一大觉，然后……吃几顿以前家后面那家炸草饼。”

纯发第一个开腔，随后它又好像自言自语一般，“就是不知道现在这么一折腾那家店还在不在了……”大部分草兽是以素食为主的。他们曾经也和肉兽一样摄入少量的肉，只不过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当传言说肉兽猎杀的动物和草兽是同类的时候，草兽就不吃肉了——这种行为在如今是等同贩卖人口和吃人肉的重罪。“呃——炸草饼……”达尼听到后赶紧吧嘴里的草茎吐出来，“那玩意有那么好吃……？”

草兽和肉兽曾有一段尝试共同生活的微妙时期——在战争彻底爆发之前，草兽和肉兽都找来了一些杂食的种族移民，作为种族间友好共处的象征。那段时间里除了鼓励相互学习食性，还有过前所未有的理念上的交换。但事实证明，这不过是防止绳子断开的最后一条纤维，挡住洪水的最后一枚石砾。达尼的一家正是这期间的代表家庭，他们一家不论荤素都可以吃的津津有味——当然达尼似乎不太爱吃素。纯发看着达尼，表情就好像他说了一句婴儿都不会弄错的违背常理的话。“那可是！我跟你说，别的可能一般，但那家店，绝对是全联盟统治范围内最最最好吃的店！我跟你保证，你绝对忘不了那个味道……”纯发滔滔不绝的称赞，就好像这家店是他们自己家开的一样。加格笑了笑。“你呢？”

“我……”“我啊，我想吃一次加梅利亚做的饭！”

加梅利亚的话语权被急切的达尼抢走了，“加梅利亚在云崖呆了那么久，应该多少会一点吧？听说那边的果酱蜂蜜饼超好吃的对吧？”

达尼搂着加梅利亚的胳膊，眼里能飞出星星来。“是的。这次回去，你就收拾好东西，我带你去我家玩几天，只要你别吃腻了就好。”

加梅利亚笑笑。“吃不腻吃不腻，加梅的饭我可永远吃不腻！”

达尼高兴的靠着加梅利亚的胳膊，手指还在卷弄着他的披肩长发。“啊，那你呢，加梅利亚？”

“我吗……我没什么事，家里还有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们，我回去看看就挺好的了……”加梅利亚微笑着说到。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那么让人安心和舒适，“当然，还有照顾这个小家伙～”加梅利亚动动肩膀，双手捧起达尼的脸蛋轻轻的揉搓。达尼也没有意见，就瞪着眼睛看着加梅利亚搓揉自己——这种和谐的画面只有达尼和加梅利亚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看到。时间流逝的很快，但有时候也会很慢。随风波浪般摇晃的草原、慵懒的云、急着回家里去的归鸟、还有孤独的枯树，树边燃起的袅袅青烟……等等，烟？这里怎么会有烟？加格感觉有些不对劲，他一翻身子站起，把刀从腰上取下来。别人看着加格异样的行动，也渐渐停止了说笑，各自的手都悄悄的拿起武器来。边境不过是人为划定的一条线而已。打仗的胜负不过就是反复推拉它。加格尽可能伏在草里。他看了良久，慢慢转过头，手势示意达尼射一箭。达尼点了点头，从箭袋取出一只箭搭在弓上，一点点的，尽可能不发出声音的拉开弓来……烟越来越轻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一个很亮的东西闪了达尼的眼睛一下，反复晃得它睁不开眼……“达尼！快趴下！”

“砰！”

“唰——！”

“唔——！”

沉闷的爆响和众人趴倒的声音几乎一起响起。达尼挣扎着爬起来，呼啦呼啦头上的乱草，“加梅利亚，我都瞄准了……”“……”“喂，加梅利亚？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快起来啊——”达尼伸手去拉加梅利亚，摸到一手大滩湿乎乎，还有点温暖的东西。“加……梅利亚？”

达尼的手一下子收回来，张开一看，是血。是血啊！鲜红鲜红的，还在流动的血！达尼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加梅……？”

他像是下意识一样熟练的把加梅利亚翻过身来——右眼全烂了，还往外像漏水一样淌血，从脸上一直流到地上，染红这片干土和他金黄色的长发。不知道是地理环境的原因，还是各自的理念信仰问题，每个种族之间擅长的东西并不相同。草兽据说诞生在所有生物诞生的初生平原中，他们保留了原始的生存技艺与信仰并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最终促成了魔法的诞生以及精湛到神乎其神的冷兵器铸造技艺，这也是草兽曾一度单独占领着一块大陆的奥秘。而被草兽挤压到与大陆隔海相望的岛群的肉兽，面对群山峻岭和矿藏丰富的大片岛群，他们从崇拜自然渐渐演化为了探索自然，最终发现了自然之理，以客观的物理层面揭示了许多从前难以解释的东西——这种有条理和指向的研究渐渐成为了科学技术，使肉兽能够以许多前人难以想象的方式完成许多了不起的事。而面对大量的原料需求，肉兽之间的小国曾一直争执不休。终于在肉兽的一个崛起小国吞并了其他小国后，得以大力发展科研的肉兽生活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成为了许多国家之间举足轻重的势力。如今，他们为了共同的利益，带着以前不曾拥有的人口和草兽未曾谋面的技术登上了阔别数百年的草兽大陆，企图重新在大陆上获得一片容身之处。科技给他们带来的最强有力的拳头，就是火器。“啊……啊……加格！加梅利亚，加梅利亚他——！”

加梅利亚的伤口变成了一个凹陷的血洞，汩汩的血细流一样向外淌着隐约混杂着一些荧光的蓝色——这不是普通的子弹。达尼把手放在加梅利亚的鼻子下方，他仍有着残存的鼻息。加梅利亚大概是被击昏了。达尼又拉住加梅利亚的手，经验告诉他，随着体温一点点变凉不只是手，可能还有生命。“加格！加梅利亚负伤了！”

达尼面对伤亡事件拥有着孩子本能的慌张，但长时间混迹战乱使他依然能够保持最起码的理智。只是在这件事面前，所有的虚荣全都化作了空气。他将目光投向刚刚还在吵嘴的纯发:“想想办法，发，救救他！”

“加梅……”加格看着负伤的加梅利亚还有可怕的伤口……那伤口似乎不是简简单单的包扎就可以处理的。“我先把他带回去吧。”

纯发拍了拍加格的肩膀，“这可没时间耽搁……”加格略微叹了口气，定了定神，塞给纯发手里一个红色的棒子，“行，你把他带回去吧，回去就把棒子点了，记得小心一点，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达尼！跟着我抓这个人！”

就着微微降临的夜空，一队人不得不分成两拨分道扬镳；一拨是正在等待命运对他生和死的选择的伤员和试图让自己的战友赶在死神前的战士，另外一拨则是被这不速之客的袭击而激怒，实行驱逐出境和必要反击的猎人。他们循着晃动的杂草迅捷的实行着追捕，希望能在他跑出界线前活捉打听些消息，或者就地处死。边界线从不是从谈判桌上口舌来的，而是用带血的刀刃划出来的和无数战死的尸骨叠起来的。无论什么规模的袭击，边防队永远是首当其冲的第一条线。必要时也是作为炮灰的第一条线。作为他们而言，这一切，不过是这支临时边防队经历过的相对波澜的一天——恶劣的环境，危机四伏的地形，动荡不安的局势，高度紧张的精神，不论谁都可能随时从这里消失，只不过是时间和方式的差别。[第一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