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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围猎而不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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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热闹非凡的异族街上今日异常平静,朝廷不知为何清晨早早派兵封锁整条街道,不允许任何人进出。本该严守皇城的金吾卫精锐尽出,埋伏在临街商铺中,曾经闻名燕京的饕餮坊旧址上一位身着道袍的青年人双手负后,站立在如今叫做惠民酒馆的阁楼之上望着平静的街道。身后金吾卫凑上身来在道人耳边细语几句,见道人并不答话,只是从怀中抽出一支修长铁笔,笔尖由数百枚细如发丝的钢针簇成。道人指尖划过笔身,咧嘴笑道:“刘赋空有一身烈胆,可武学境界却稀松平常,真不知张木芝是如何一手捧起这位纨绔痴儿的。”

说罢竟飞身急掠而出,转瞬之间便落在空旷的街道上。藏于街道的金吾卫也纷纷现身拔刀在手,望着从街口狂奔而来的落魄将军,心中尽皆有些诧异。曾几何时,不论身处何地、所行何事,在所有军人心中都被奉为铁胆神将的刘赋竟然沦落到此等境地,真是可悲至极。刘赋双目布满血丝,筋疲力竭之下每一步都如此沉重,侧身躲过朱岑身后袖箭,右臂伤口彻底撕裂,血流如注之下身着白衣的他显得无比悲壮。神笔马良转瞬即至,笔尖绽开直奔刘赋面门,被其挥拳砸在手腕后,马良不慌不忙一脚蹬出,正中刘赋胸口,将其踹飞丈余滚落在地:“刘赋,你已是死局,跪地投降兴许还能留得一条性命,在京当个富家翁呢!”

马良的讥讽再怎么刺耳,刘赋此时已是毫无还手的余地,单手撑在地面,冲眼前出尘至极的道人笑了笑:“马道长,那我刘某人真是承蒙你的照顾了,一死而已,又能如何?”

“死?”

马良眉头紧皱,怒意不由自主窜上面门,飞身上前又是一脚踢出,将这痴儿如断线风筝般踹飞出去,正巧跌在街口看戏的朱岑脚边。“刘将军,别来无恙。”

朱岑一脚踩在刘赋伤口上,狂笑道:“刘将军,万万没想到,我朱岑有朝一日也能领略将军‘英姿’,朱某还以为,这一生不会与将军在世为敌了呢。”

被朱岑一脚差点踩断手臂的刘赋闷哼一声,重伤之下的身体根本无力反抗,只能缓缓闭上眼睛任其侮辱。不知为何,王仪曾言自己奔波征战的一生仍算是顺风顺水,若是跌落谷底,恐怕再难爬起。亚父也并未反驳,只是笑道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可惜,自己终究是没能脱离亚父的照料独当一面。人生如棋,亚父是那下棋之人,而自己,永远都是亚父手中最珍贵的棋子罢了,一进一退,皆为听命行事。但愿下了阴曹地府见不到亚父吧,要不然可得吃上一顿狠打。见脚下刘赋紧闭双眼,此时此刻居然咧嘴痴笑,朱岑更是怒愤填膺,高高举起手中长剑,就要斩下这痴儿的头颅之时,突然一支长矛掠空而来,使其不得不挥剑格挡,撤身两步怒喝道:“什么人!”

身旁巷弄之中突然奔出一锦衣大汉,七八支长矛负于身后,壮硕的身躯如猿般轻盈,几步踏出又是一矛在手激射而出。见朱岑被自己射矛逼退,大喝一声“受死”,跳到欺身而上的马良身前双拳合握,如锤般狠狠砸向马良头颅,被马良轻描淡写一袖挡下后也不恋战,飞身退至刘赋身边将他提起,闪身便要撤走。马良轻蔑一笑,伸手示意身后金吾卫捉拿逆贼,随后手臂一挥,铁笔投掷而出直刺来人后背。见马良一击被锦衣大汉挡下未能得手,朱岑一跃而起挥剑上前,此时此刻已不再留有余力,长剑破空而出,将大汉搀扶刘赋那条无法抽身的手臂一剑撕裂。马良紧随其后脚尖勾起铁笔紧握在手,挥笔抽在受了一剑吃痛之下反应略顿的大汉脸上,瞬间便将这高出自己一尺有余的大汉抽倒在地。毫不犹豫地高高跃起,脚尖竟弹出一把尖刀,狠狠插进大汉腰间,瞬间道袍裙摆便被鲜血染红,急急抽身而去躲过大汉拼死一抓,立于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已无还手之力的二人怒道:“金吾卫!速速拿下!免生枝节!”

几名金吾卫拿出铁索,小心翼翼上前准备将地上二人捆缚回去时,地上大汉竟带着周身伤痕突然暴起,双手尽皆拔出身后长矛如轮般旋转两周,几颗面带惧意的头颅便已离开身体滚落在地。伸手擦了擦脸上鲜血,狞笑着望向面不改色的朱、马二人:“狗贼!还想杀我家将军!先杀我再说!”

朱岑并不接话,其深知刘赋在军中地位,其旧部虽死得七七八八,但也不乏尚在京城苟且偷生的侥幸之徒。长剑再次挥出,在空中弯成一个扭曲弧度,劲力弹射之下,一剑便斩断大汉一臂。趁势一掌击出,竟将大汉胸前衣襟都给撕碎,手掌狠狠印在其胸膛,不顾大汉口中喷出的鲜血,再使力气又是一掌生生打断了大汉几根肋骨。不知今日朱岑是否时运不济,得意之时居然被从天而降的一名高瘦男子扑倒在地,被其双拳狠狠印在脖颈,跌倒在地,尚未缓神,男子化拳为爪就要撕碎朱岑喉咙。就在即将得手之时,铁笔横空而至,在被男子紧握之时又有一掌紧随其后,恰好击中其手腕。马良冷哼一声,同样化掌为爪扣向男子命门。男子慌乱之中侧身滚开,一脚蹬出,化解了地上朱岑偷袭一剑,急退几步护在大汉和面带明显悔意的刘赋身前:“将军莫怕!侠骨军逃兵高涉在此,朝廷鹰犬休想伤你分毫!”

望着眼前有几分眼熟的高瘦男子和已经气绝身亡但断臂仍死死扣在自己腋下的壮汉,刘赋悲痛欲绝,两行泪水混杂着血液挤出眼眶。不论自己如何隐瞒,终究还是害了这群对自己抱有愧疚之情的侠义之士。“侠骨军?”

朱岑站起身来,先前被这侠骨军余孽一击命中,仍是有些呼吸不畅,但他心里十分明白,若是再拖下去,这京城不知有多少藏于暗处的牛鬼蛇神会来救眼前这个狼狈至极的刘将军。瞥了一眼身边马良,正欲欺身上前,驻守街口的亲军处传来一阵骚动,回头望去,朱家亲军竟已退到了街中。朱岑暗道一声“糟了”,身形极快地奔赴自家军中,半数金吾卫们见此情形纷纷拉下背上弩机抽箭上膛跟着驰援过去。高涉咧嘴一笑,竟主动出击,一脚扫出。被马良铁笔挡下之后,侧身凌空转体又是一脚紧随其后,见面露焦急之色的马良道袍挥动正欲使出全力叠上一拳,大手一挥一把浓厚的石灰粉朝着马良面门狠狠抛了出去。马良见此情景反应极快,道袍大袖一挡,退开数步。身后金吾卫的弩箭在马良退开瞬间便破膛而出,高涉虽身法矫健,但无奈身后便是自己本以为要亏欠一生的将军,硬着头皮赤手空拳试图拨开弩箭。如此近距离的弩箭无异于江湖顶尖剑客一剑,任高涉武艺再精也无法全数挡下,掀走数支弩箭的同时仍是被一箭洞穿大腿跪倒在地。见街口厮杀声愈演愈烈,马良也不再只身缠斗,从胸口摸出一枚火雷弹,指尖一擦不知从何就有火星冒出,点燃之后用尽全力向天空抛去。只是火雷弹尚未炸开,便被街边楼顶一虬须大汉以胸膛挡住,竟不怕死地用厚重棉衣将火雷弹裹住,整个人跌落在马良脚边,惊得马良急掠而去。一声闷响过后,并无什么武功的虬须大汉胸口已是血肉模糊,满脸都是火药炸开后的黑泥。躺在地上浑身疮痍的大汉竟冲高涉艰难地抱拳行礼,嘴中含糊不清地挤出两句话来:“江湖儿郎江湖死,把头,胡某报您请客吃饭之恩了。”

说罢便面带微笑地彻底死透,紧紧搂住那件一看就不属于他的棉衣,再也说不出话来。刘赋认识却也不认识躺在地上这个空有一身蛮力的大汉,折返京城初日在一座小酒坊中喝酒时见到他为自己打抱不平,便觉得这人有趣,于是给掌柜放下了十两银锭说是赔偿损失。自己这一生受了太多这样无名无姓的江湖兄弟的恩情,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也并未给到什么实质性的恩惠,但只因自己年少轻狂的一句“江湖儿郎江湖死”便害死了如此多的侠义之士,值得吗?被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街头混混弄得灰头土脸的马良此刻已然气急败坏,跳脚冲着身后金吾卫大吼“射死他们”。金吾卫们正欲将刚刚上好膛的第二波弩箭喷射而出时,周围巷弄房屋之中竟涌出大批黑衣武士,尽皆手持短弓拉箭在手,使得金吾卫们进退两难。“别冲动,马天师,你们这帮金吾卫出身不凡,可是娇贵得很呐!”

原本马良埋伏的饕餮坊内居然走出一位手持纸扇的翩翩公子,他折起上书“义薄云天”四字的纯白纸扇笑道:“马良,你这次想带着这帮贵族子弟捞下这泼天功劳,没想到反过头来竟成了束缚吧?”

马良显然认出了眼前这个得意洋洋的公子哥,抬手给了身后手足无措的金吾卫们一个放下弩箭的台阶,厉声道:“什么时候金益门也投了这痴儿,难道不怕皇上将你们满门抄斩吗!”

“哎!马天师此言差矣,江湖儿郎江湖死,我等被你踩在脚下肆意羞辱的江湖混混,自始至终可不都是大把头的人吗?”

望着浑身是伤的刘赋,持扇公子担忧之色难以掩饰:“快,去几个帮大把头包扎伤口,那边那位兄弟,别死撑着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江湖兄弟吧!”

高涉听闻此言松了一口长气,抱拳示意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布满倒钩的金吾卫弩箭刺伤可不是寻常弓箭可以比拟的。嘴唇疼到发紫的他死死摁住腿上穴位,若这位金益门公子再晚些出现,自己哪怕不被金吾卫杀死,也要失血过多而亡了。很快就有几名黑衣武士凑上前来,掏出铁钳、伤药等物为刘赋和高涉打理伤口。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传闻中的江湖魁首刘把头,这几人心中也是一阵暗喜,无奈此时不便笑出声来寒暄几句,要不然就是丢了金益门的脸也得跟刘把头攀谈两句,不然日后他人问起,却连话都没说上一句,那多不值当?刘赋握住腋下那只断臂,完全不顾身边是否有人在,泪水如决堤般挂满了整张憔悴面孔,伸手死死握住身边高涉的肩头道:“是我害了你们,是我害了你们!”

说罢擦了擦眼泪,仰天长啸:“朱岑!马良!我定要将你二人抄家灭族,碎尸万段!”

高涉也是红着眼眶,死死盯着一众金吾卫前面如猪肝色的道人马良,伸手一指:“还拼命吗!还拼命吗!他娘的!看你有几条命来拼!”

马良负手而立,望着带着亲兵厮杀于一众服饰各异的江湖人士中的大将军朱岑几乎已经抵挡不住,气到颤抖不止的双手死死握成拳头,怒喝一声:“拼了!”

。手中铁笔笔尖凝成一线,飞速向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刘赋奔去,近在咫尺之时身后传来的一声“师弟”便让他急急顿住身形回头望去。国师李阳的身影闲庭信步般从异族街中走出,摇摇晃晃地手持拂尘,身边跟着的四皇子满脸无奈地抓着脑袋,看着满眼泪水的刘赋,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己向往的江湖是那儿女情长;是那写意风流;是那目无法纪;是那普天之下唯我独尊的豪横气派。若江湖都是像刘大把头这么混的,未免也太惨了一些。马良转身稽首道:“师兄,有你在此,我便放心多了。”

说罢恶狠狠地盯着刘赋一干人等,怒意涌上心头,今日这盘棋还是被自己给撑到了定局之时,而师兄李阳,便是那胜负之手。自认为高人一等的马良从未想到平日里在自己面前点头哈腰的所谓“江湖豪杰”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朝廷作对。随师兄下山至今,自己的日子可谓是过得顺风顺水,武学造诣也是一天胜过一天,至于修道?潜心修道之人不是老死道观便是穷困潦倒,哪有那真正堪破天机之人?修道,只不过是世间穷苦却又耐不下心性吃苦的凡夫俗子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仿佛修了道,就能摆脱疾苦,成就真我。世人都说师兄从那壮汉身材修至返璞归真,实则不然。自己这个师弟心如明镜,师兄从小便是侏儒,被师傅收留之后才传授纵横捭阖之扶龙术,其身上的奇怪道法也不过是借助外物辅助罢了。想到此处,马良笑道:“师兄,还请速叫暗中将士出来肃清余孽,从今日起,便可还京城百姓一个安乐。”

李阳摇头晃脑地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马良的后腰:“师弟,哪有什么暗中将士,只有我与四殿下二人罢了。”

说罢有模有样地冲着刘赋以及围拢过来的江湖义士拱手作揖:“各位江湖豪杰,今日之事,小道已禀明陛下,朝廷不会追究,还望各位收起刀枪,各自择路出城去吧。”

看着马良疑惑不解但又不敢出声辩驳的可笑模样,金益门公子带头收起纸扇,轻轻挥手,黑衣武士们便如军阵将士般训练有素地收起短弓。仅此一手,便让在一旁没什么戏份的四皇子刮目相看,哪怕是普通州郡士卒,也难做到如此整齐划一,这小小京城江湖,果然是藏龙卧虎。在国师凌厉的眼神示意之下,四皇子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些许上等伤药走近悲愤至极的江湖把头,强颜欢笑地递了过去:“刘将军,这是御医秘制的上等扶血散,你赶紧拿上……”话音未落便被刘赋一把揪起衣领,慌乱摆手道:“刘将军,刘将军,我是一番好意,一番好意啊。”

“王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搞什么鬼。”

刘赋颤抖着声音,止不住的咳嗽着,死死盯着这位外表老实憨厚的四皇子道:“你放我走,你就不怕晚上再也睡不安稳吗?”

四皇子内心万马奔腾,不敢直视这位几近绝地的镇南将军,只是嘴中含糊不清地碎碎念叨着“张平章”、“刘将军”、“二哥”等名字,待到刘赋松开手开口道了一声“滚”后,便狼狈至极地退回了国师身后,双腿仍是忍不住地有些微微颤抖。金益门公子从几乎咬碎了牙的朱大将军身边轻轻走过,还一边抖落着折扇一边哼着小曲。堂而皇之地领着一众黑衣武士扶起刘赋与高涉,连地上两具尚余温热的尸体和残肢断臂都给收拢了起来,他笑呵呵地看着一众前来助拳的京城义士,也不言语,只是心中暗念:“尽管今日不约而同搭救落难的江湖魁首,但我金益门仍是遥遥领先你们这帮注定沦为朝廷鹰犬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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