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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章 剑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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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章 剑灵那一阵回风吹去了,大殿中这山巅的罡风却仿佛更加猛烈了几分,已推得稀疏而规则吊在殿顶天花上的几盏巨大水晶华灯上,那些零碎水晶细柱哗啦碰撞出了声音。先前那满殿耀眼白光不知何时消尽了,眼下那数盏巨大华灯分布做五行八卦阵势,正散发了明亮柔和的明黄色光芒,在零落水晶灯柱迫于那山巅罡风催动而发出的清脆叮当声音里,折射而去,便静悄悄撒满了这广阔殿堂,仿佛是不愿去惊扰身下那些或沉思、或追忆的人们。温柔的明黄色灯光,真好似一张摸不到却真实存在的薄雾一般朦胧轻纱。少时,那一层明黄“薄纱”仿佛是缓缓落下了,便若水一般流动了开来。在几番波动之后,那悄悄浮动在筱天眼中的点星黄光渐渐明亮了起来,就好像是有什么映在了那一双明眸。“哦!”

但听筱天一声大喊。此时,空旷大殿内,众人皆陷在沉思之中,正是安静时候。这一声好似谜题万般思索后,终于恍然大悟一般地大喊却是惊堂而过,在惊扰殿中诸人之时,只见筱天一拍双手后又连点了几下头,兴奋地说道:“原来外边那个鬼神就是那茅屋的主人幽逸仙啊!”

筱天这一声好似茅塞顿开的大喊,在打破了大殿内转瞬即逝的沉默的同时,也令筱瞳等人更加迷惑。就见筱瞳伸手拽了一下哥哥衣袖,似乎是示意他太大声了,然后才轻声问道:“哥,难不成,你去过那间茅草屋?”

茅草屋?似是一言点醒梦中人,这一个来历不明的茅草屋令蜀山胧雪等人具是一震。只是想到那鬼界九幽洞天之主的身份,那几双眼睛便都不由自主的望向了已来到玉虚宫门之前那一个一身精赤的少年。从玉虚子的回忆来看,那一个为了所爱之人而建立的茅草屋舍应该对幽逸仙有着特殊的意义。以至于即便如今已化身鬼神,当玉虚子回忆起那段往事时,他仍是下意识的悬停在了玉虚宫门前那一处狂风肆掠之地,仿佛竟为那无情罡风安抚了心中暴戾之气,尽管已身在门口,眼下却是没有任何一丝进攻之意。而筱瞳这一问也似乎正切中了关键所在。但听他话音方落,还不待其他人有所反应,就只见仿佛沉浸在回忆中的玉虚子眼中光芒猛然一盛,便听他座下一张木椅急速滑过地面的刺耳声音响起,一阵干涩难听的回声立时回荡在了大殿内,竟是久久不能散去。而当这刺耳好似尖啸一般难听声音终于消散时,一直坐在那椅子上的玉虚子竟已站在了筱天身前。因为速度太快而为劲风扬起的衣角袍袖正落了下来,而那一张巨大的实木椅子亦是往后退了一尺有余,在脚下同为白石的地面上拖出了两道深深白痕。这一瞬,筱天、筱瞳、归寒、凝月、胧雪具是觉得好似有一阵劲风袭来,呼吸顿时便闭塞难通,又有目不能视之感,一时竟连体内气息也为之一窒。玉虚子,身为昆仑掌教的他已修行了三百余年,其人天资聪颖,在修真方面更有叫人咋舌的天赋,仍只是懵懂少年时便已突破了地元境,到达了当年普天道家修真中也只有寥寥数十人登临的天元境。经历了百年前那一场人鬼之战的洗礼后,如今已是一派掌门人的他,其道行境界只怕早已不是一句深不可测就可以言尽的了。眼下,那一股不受压制而狂暴放肆的真气虽是出于无意,但是因为双方之间道行之差可谓是天壤之别,虽然不知玉虚子下意识间用了几成功力,也许只是一成、或两成,但那一股脱出了控制的真气便已压得筱天等人呼吸困难,难以动弹。显然,此时这位道行精深的昆仑掌教已是心旌剧烈摇摆而失了分寸,才会忘了去抑制他那一身鼓荡真气。只是,透过那一双灼热眼眸,似乎还有什么深藏在那心底,经历了这许多年的人世岁月蹉跎之后,终于苏醒了,便摇动了他心中那一面一直是名作“天下”的旌旗。然而那又是何物,竟撼动了那正道巨擘的深心?是那一间茅草屋舍吗?还是那个亲手建了它的人?亦或是,那个梦想着拥有它的女子?又也许,这些,都曾有过吧……这一个瞬间,那一股无意而发的纯白真气,虽说只有玉虚子一两成的功力,却似乎是饱含了深沉寒意,伴随着一团朦胧白雾气息卷做了漩涡,围绕在玉虚子腿脚周边,蠢蠢欲动中那强大气压与寒气已迫得筱天等人现出了痛苦之色。“师父,”像是终于察觉到了玉虚子的状态不太对,正在解除“凰月”封印的夙蓉唤了一声,有焦急之色映在她如水眸中,似乎是想要去阻止那个仿佛已失了理智的恩师。只是她方欲撤手再次离开解封法阵,但听身旁微生猛然大喊了一声:“师妹!”

听微生声音中似有几多断然之意,夙蓉心尖仿佛也跟着一颤,转头看往了微生的眸中泛起了疑惑,道:“师兄,师父他老人家……”夙蓉的担忧还没说出来便听微生“哼”一声打断了她,仿佛是带了些许怒气,道:“师妹,师父他老人家道行深不可测,少时便会清醒。至于蜀山那帮无礼的家伙,受些教训也是好的吧。”

说着又有不忿之色掠过他眼角。微生如是说,夙蓉便停下了要去阻止玉虚子的动作,重又运转真气去解除那“凰月”封印。这般沉默了少许时间之后,夙蓉眼中不知为何莫名浮过了那掠过微生眼角的不忿颜色,便搁在了心头。又仿佛有一种疼痛涌起了心间,脑中就如何也甩不掉那一副恍然便是邪恶的愤恨神情。“师妹,你怎么了?”

注意到夙蓉异状,微生转头问道。“他看过来的眼神是温柔地,不带有一点杂质啊,我怎会将他和邪恶想到一起呢,真是奇怪呢。”

这是他们目光相接的一瞬间,唯一响起在夙蓉心头的话语。于是她便坚信了这话语,摇了摇头,好似终于甩出了那莫名其妙的想法,向微生微微一笑,道:“我没什么的,师兄,我们还是尽快解除‘凤曦’‘凰月’双剑的封印吧。”

夙蓉的微笑,微生直觉有些奇怪,但现下解开“凤曦”“凰月”双剑封印最为要紧,便也顾不得去细想,点头道:“嗯。”

只是,当他的眼神转回法阵,扫过玉虚子那边筱天几人时,却是变得更加锐利了,“蜀山的家伙们,如此无礼,也该是受些教训的时候了。”

那纯白真气以玉虚子双足为中心旋转着,虽然不甚迅速,但旋转之间飞舞而出的袅袅浮浮飘着的几条白雾之练,涔涔凛然寒气正从它们身上溢散出来,已然形成了一片朦胧白霜之雾,笼罩了筱天几人所立那一方空间。而隆隆寒气恍若已侵体而入,令他们的身体瑟瑟然抖动不止。此时虽不是生死关头,但被那威压之势、凛冽寒气长时间侵扰,就算暂无性命之忧,但若再如此下去,只怕终是会伤了身体根骨,影响了他们日后修行。恍若斗室空间里,筱天就站在玉虚子身前,那寒气之威、压迫之势都是以他首当其冲。此时,只见他眉宇发间已落了一层点星般零碎白霜,在玉虚子无意识的强大气场威压之下,脸上那痛苦之色已然更胜之前。风霜空间里,眉目已是霜白的筱天,虽知自己的道行远比不上这位昆仑的掌教师叔,但他还是不住催动体内真气抵御着那沉重寒气和泰山一般强压。如此,不知是良久还是瞬间之后,不见有丝毫好转的他,但觉那寒气竟是不减反增来得更盛更猛了,一时便仿佛惊涛骇浪排山倒海一般狂涌袭来,眼看着便要破体而入,将他那一身心血冻结。这一刻的时间,寒冰真气冰寒入骨,仿佛万千冰冷寒针毫不间断的刺在他体内白肉骨髓,那样一种尖锐疼痛虽然是痛彻骨髓却是无法言表。竟令本就生性坚忍又为那寒霜之气渐渐笼罩的筱天,生生痛到额间不断渗出滚烫而细密的汗珠来。那一张因剧痛折磨已变得惨白的脸,皮肉扭曲交错挤出的那副凄惨模样,几乎叫人目不忍睹。那容颜极尽了生之苦楚、死之绝望的悲凉与凄然。仿佛这世间一切都已背弃他而去,只余那一颗不甘的心在徒然嘶吼。那嘶吼出声的却是一个念头,在这内心涌起暴戾之气欲要嚣狂疯吼之时,从心灵最深的安静地方传了出来,“弱小,强大,做出取舍吧,小子!”

意识存在的最后一刹那,这一句回荡在筱天空白脑中平静却仿佛激烈的话语之后,他眼前的玉虚子和刚刚还能感觉到的筱瞳等人的气息便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深邃黑暗,无边无际,幕天席地般贮满了那意识空间。感觉不到身周一切,双目紧闭,为那深沉寒霜覆尽一身的筱天,脸色苍白,气息全无,看去已然是一个死人。而在他一旁的筱瞳也与他一般,霜雪缠身,失去了生人之气。这时,玉虚子看着身前为他下意识间发出的寒霜真气所覆盖的筱天、筱瞳,又看向被他真气威压之势压得不能动弹的归寒、胧雪、凝月,提脚轻轻踏在了脚下白石地面,但听“呯”一声巨响时,地面便是一阵动摇里,那一股围绕着他而旋转不息的纯白真气往外推出了一圈,便即又收缩了回来,消散了去,无影无踪了。若不是留在他身前那对已化作雪人的兄弟,和他们身后气喘吁吁地三人,便真真恍若从未存在过一般。纯白真气消散了,那几道霜雪白练便若失去了生命一般,在虚空里飘摇了少许时间后,终是如白雾一般渐瘦渐短,渐渐散去了。白练消去了,束缚蜀山诸人的那一股大力顿时便散去了。归寒、胧雪、凝月顿觉浑身一轻,尽管脚下大地仍似在动摇,却听“呛啷”一声。这一声仿佛刀剑出鞘一般的铮然声音,恍若嘶吼咆哮而出。然后便有几点蓝白光华突兀而现,便如清水一般透亮,映照出了那三张狂怒悲愤容颜,方出现便发出了清冽如冷月一般寒冷而锋利气息,尽指在了此时形状异常的玉虚子脸上。仿佛凄然大殿,白练方收而冷锋突起,怒气铮然,盘空冲上了天际。是时,那仿佛是失态的玉虚子眼神一动,像是终于恢复了镇定,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看着眼前状况的他,那一双老眼却是未曾有一丝一毫动摇,反是望着眼前已祭出了灵剑的胧雪、归寒、凝月,看到他们迸射出寒光而决绝、却也有着紧张的眼眸。他的心在稍有惊讶之余,却还有一股莫名怒火涌上了心头。玉虚子自身似乎也不知晓这莫名之火源自何处,只是这无名之火却是凶猛万分,顷刻便已冲破了他一身通天道行的守护,炙得他一颗心、一身气血滚烫而沸腾起来,一时之间竟令他难以抑制。这一刻,玉虚子的脸色明显暗了下来。那三个因同伴之死在悲愤中祭起灵剑的少年,看到似乎是有几缕不易察觉的黑气,在那一张满布皱纹的脸上浮动不已。有几许凄然之色爬上了玉虚子沟壑脸庞,便又恍若听到了他仿佛紧张、却又似是感慨苦笑声音,低声道:“心魔吗,跟随了老夫这许多年,竟在今日出来了,可笑啊可笑。”

这样一个玉虚子,因心魔而忧而恼,失了那孤高面具,有几分固执刻板模样,恍若便是那个记忆中的少年了。只是这样一个瞬间实在是太短了,还不待归寒、胧雪、凝月去想那一个时间里发生过什么,就见玉虚子霍然振臂挥过,脸色便已恢复如常,不见了那一层黑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威严而肃杀的盛怒之气。便这般呵气开声,吐出了那呵斥之言。“尔等蜀山竖子,值此鬼神复出,天下将倾覆于水火之际,你们还如此糊涂吗!”

为友人之殇而枉顾天下,糊涂吗?为玉虚子这样威严一喝,那几道或蓝、或青、或白的剑光便即摇曳起来,大约是在这一刻也有了迷惑吧。但却也只是这一刻,这片刻之后,那几道剑光便复坚定,不在摇摆了,而那光芒亦是更胜之前,那几颗心分明是更加坚决了。天下,挚友,该如何抉择?谁又能说得清楚,怕是问尽了这天下人也不会有那唯一的回答。所以,那一声久经世事的肃然怒斥,便真能改变了那些清月般灵剑光华吗?那些蓝白剑光,坚定而冰冷,冷冷映照在玉虚子脸上,令玉虚子方要松动的眉头复又皱紧。那一股莫名怒火更是蠢蠢欲动了,几乎立时便要爆发,占据了他心灵深处背负了百年罪业,那一个早已疲惫了的灵魂。只是那心中似乎还有什么,从那遥远的记忆里扑来。是那个为了一介女子背弃了天下的罪人吗?还是那一个为了天下而舍弃了至爱之人的堂皇英雄?那一个拼尽全力也要救出爱人的罪人,和那个为了天下舍弃了所爱之人的英雄啊。这过往只存在了刹那时间便从玉虚子心中消失了。然后,决绝站在他身前的那几个少年,便看到了他一双纹路丛生的老眼蓦然变得清亮如水。面对着这澄清眼神,归寒、胧雪、凝月三人但觉心中所想仿佛都已被他看穿了一般。便在他们生出这般错觉时,但听玉虚子威严而肃杀声音再一次传来,道:“竖子,你们可清楚当下局势,真有勇气为了区区同伴而背弃这天下吗!”

玉虚子这一问,不知为何已少了些许威压之势,更多的却是郑重。天下,何为天下?但指这青天之下吗?这人间道的青天之下,有的只是万千生灵寄居的凡尘俗世。虽然有江山如画,美人如玉,却也从不曾少过血雨腥风的残酷战争。在这血腥残酷的战争洗礼了千余年之后,终于诞生了名为国家的巨大组织,分布在月影大陆五个板块。但这就是天下吗?如果这就是天下,凡世万千生灵自在生活其上,又与早已脱离了尘世的修真界有何关系?那个玉虚子口中的天下,究竟是什么?但见原本一双清丽眼眸已是一片血红的凝月一抖“月魄”,便是疯狂怒吼道:“老匹夫,那你口中的天下是什么,突然杀了筱天、筱瞳还敢来反问我们!”

是青梅竹马的挚友突然遭人杀害吗,扰乱了她心间那一处方寸地方吧。所以才会被那悲伤惊怒左右了,失了理智,疯了一般也要冲那道行有着天壤之别的,原当是友人的仇敌讨个说法吗。玉虚子将凝月这愤怒疯狂看在眼里,一时心中怒气又是涌了出来,仿佛也是动了真怒。脸色骤变里也不见他有何动作,但听一声闷响处,那一只左脚便在那坚硬之极的白石上踩出了深深印迹。便这般一振袖摆,重重哼了一声,怒道:“哼,老夫口中的天下,便是这天下生灵的安危,便是这天下生灵所居的这片土地,便是……”“够了!”

青光摇曳,“月魄”在已经近乎疯狂地凝月手中抖动着,斩钉截铁般斩断了玉虚子好似激昂的话语。玉虚子那未能说完的“天下”,是承担吗?是为有能者该当承担大任的自觉吗?只是这零星个人的自觉又能如何,真就能拯救眼下这危垂天下吗?“月魄”青光指着玉虚子,已来到筱天、筱瞳身前的凝月,那双眸因悲愤而呈现出血红颜色,感觉到身后那两个已然冰冷的身体,那忍不住泣出的清泪竟也浑浊了,也似掺杂了她狂怒之气。于是她疯狂、她狂怒、她怒吼咆哮出了那声音:“老匹夫,如果说这就是你所说的天下,背弃了它又如何。我只愿至亲友人常伴身旁,嬉笑怒骂……”那些曾在一起的开心怒骂吵闹画面,匆匆流进了她脑海,那些洒落的浑浊泪水啊,方落在了那白石,便作了轻烟,散去了,只剩干燥泪痕刻在了那仿佛便是无情的白石上。泪水扑簌而下,恍若也洗去了她几分疯狂颜色,连那声音也是凄切哽咽了许多,但却仍是激烈的。“我但求七寸立锥之地,要那许多黄土能哪般。再说那万千生灵,那江山社稷,何时又轮到你我来背负。对一己能力的自负,而擅自背负起所谓天下的你,必将为你的‘天下’所束缚。而我只在乎我所珍视之人,管那天下如何,我才不会在乎!”

天下!不过是万千生灵,几抔黄土,却有千万人在曾经、在现下、在将来的每一个年代,每一个时空为它疯狂。在这疯狂中,又会逐渐衍生出权力、名声、财富和力量,等等诸多满足人心欲望的附属品来。这天地六道,有多少战争,多少的血流成河,尸骨遍野,却都是因它们而起。但是,这样一个沉重天下,在凝月口中却是那样的轻若鸿毛。那万千生灵,那执掌天下的权力,那享誉宇内的名声,和那富甲九州的财富,却都比不上她身后那两个挚友。是幼年丧失双亲的伤痛潜藏了这叛逆情感吗?所以才会在这鬼神复出,昆仑也许便将覆灭的危难之时,说出了承担了天下安危数千年的道家修真界认为是异端的言语吗?才会毫不犹豫的将“月魄”灵剑平端在玉虚子一尺眼前吧。那个郑重的玉虚子,眼下仍是郑重地,望着凝月犹自含着晶莹泪滴却坚定仿佛倔强的双眸,想到她方才的言语,一时竟有一种振聋发聩的感觉。便似心中突然起了一阵狂风,直刮得他心间那一面名作“天下”的旌旗摇摆不定。那些在千古以来的道家修真界中便是叛逆的言语,在这千年名门死伤枕籍,只余十数个少年;昔日友人化为鬼神之身复出,要为那曾经他也深爱过的女子毁尽一切之时,轰隆隆响彻了玉虚子身心。在悄悄勾起了那深埋于心底的记忆时,正如一颗惊雷狠狠砸中了那书写着“天下”的信仰旗帜。那发出了千钧之力而深深踏陷在脚下白石的左腿动了一下,玉虚子整个身子便都往后退去了,却为那仍陷落在白石中的左脚带出了趔趄之势。却也不见他去调整,任右腿滑出了那一段距离后才兀自站定。也许是这打击太重了,只是这转瞬时间里,玉虚子的脸色便猛地黑了下来。在突然浮出脸庞的黑色气息涌动中,恍若失去了一生所信之物一般,惶惶然道:“个人的自负!难道真的是我错了!为了这天下,舍弃了月如!”

“唉,”这是一声恍若轻声叹息声音,从深心里发了出来,却是源自那赤  身凌在虚空的鬼神少年,便听他那不带有一丝感情的声音说道:“玉虚,若百年之前,在这珠天峰上再多出一个如这女子一般人物来,也许便不会有今日之事了吧。”

这般说着,那鬼神少年一双漆黑瞳孔便望向了凝月。也就是这一句话的时间里,那个放肆宣泄出心中悲伤愤恨感情的女子啊,手中那一片青色光芒已是炙热难当,便在这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的时候,却又听那状若疯狂的女子怒吼咆哮出的尖啸声音,激荡在了这轩敞大殿,“老匹夫,还筱天筱瞳命来!”

便在这尖啸声音激荡里,那一片青色光芒恍若化作了嘶吼咆哮的猛兽,扑向了她眼前正似失了神的仇敌,又疯狂炸裂开去,铺陈而去,霎时,熠耀生辉,贮满了这煌煌大殿。又冲入了霜雪般白色光芒,寒冰样深蓝光华,与那些青芒混作了一团,淹没了大殿之中那些疯狂的人们。少许,又或是几多时间之后吧。这混合了汪洋青天之蓝,寒冷初雪之白,暴雨初歇的虹彩之青的剑气华光,在一番疯狂涌动沉浮之后,那蓝白之色却是逐渐汹涌起来,便仿佛大海兴澜,深雪落下,须臾已融合了那一道虹彩之青。在这刹那却又仿佛永恒的时间里,那融合虹彩青光的蓝白华光里,海洋般深蓝光华渐渐安定了,铺在了那一片地方,却是又涌起了一个个仿佛是孕育了什么的深蓝色水泡。那些水泡,浮沉,飘摇在那一片深蓝里,几乎辨不清身形,却又恍若是踽踽而行一般,缓缓升了起来,慢慢来到了那仿佛深沉白雪的白色里。立时,便爆裂破碎了,那诞生而出的一株株深蓝到近乎透明的曼珠沙华啊,枝叶轻摇,花骨朵儿徐徐绽开了,散发了那一股奇香,曼妙舞在了这蓝白空间里。又好似为不晓何处而来的风儿吹动了,便随着这风儿飘过了那两个已立在这蓝白之间几多时间,亦或只是须臾光阴的少年眼前。此时,那两双眼眸映出的一幅画面中,凝月、归寒、胧雪正提剑发出了凌厉剑气,扑向了那恍若失了神的玉虚子,要为突然遭玉虚子毒手的他们报仇。而在他们身后,正是他们自己被冰封的尸体。“哥,我们真的死了吗?”

蓝白空间里,望着那一幅画面中的两个冰人,筱瞳稍有错愕的问着筱天。那飘过了眼眸的蔓妙游蓠落在了那深蓝里,筱天伸手去抓,却是穿透而过,未能捉住一物,于是他那一双眼眸却是泛出了坚定光芒,便听他说道:“弟,我们应当是身处剑灵所在的异空间之中了。”

听筱天如是说,筱瞳眉宇微皱,道:“可是哥,我们还没用‘魂刃’之术 啊,怎么会进入‘轩海’的‘雪海游蓠’幻境之中。”

筱天亦是凝神思索,少许时间后,但见他眼中那点精芒猛然一亮,便听他道:“‘雪海游蓠’是我们所持双生灵剑‘轩海’的剑灵所在的异空间,十年前我们曾进入过一次。那里的景致与此处虽然是如出一辙,但细微之处却又有许多的异样感觉。”

筱天说到这里,却是蓦地看向了筱瞳,眉宇间那疑惑之色不知为何,竟是转作了戒备颜色,道:“弟,你明白了吧。”

突兀里说了这一句,当筱天看到筱瞳的双拳渐渐为深蓝气息缠绕了的时候,但听他大声喊道:“现下已是危急时候,二位还不打算现身吗?”

筱天这一声喊已是用上了真力,带了体内一股真气从口中发出,直激得那些深蓝到几乎透明的花儿疯狂摇摆之后,又远远荡了出去。许久,在那恍若是无尽的岁月转过之后,传回的那一声回音里,响起了另一个大大咧咧却仿佛豪气干云的声音。“哈哈,小子,吾乃太古神剑之灵,赤霄是也,你的梦想还是要当那大魔王吗?”

伴随这声音,便有两条在不住扭曲中渐渐变得清晰的身影出现在了筱天、筱瞳面前。但见筱天眼前那人,身高足有八尺之多,赤裸的上身肌肉遒劲。一身古铜色泛出了油光的皮肤,更显得那一块块似乎都有了棱角的肌肉异常结实了。再看那人下身所着,初看时,好像是一条火红色绸缎长裙,只是腰间那条腰带却颇为怪异。除了那同样是火红颜色的腰带本身之外,仍有一左一右两条长长缎子缠在那腰带上,又几乎垂到了那人脚尖,便似是某种多余的缀饰。可再仔细看时,那哪里是什么缀饰,却是两条长逾三尺的袍袖,在那袖口处,还有一圈金色的龙纹镶边。筱天将此人这副形状看在眼里,心道:“这家伙居然把上好的丝绸袍子穿成这副模样,真不知是该说他洒脱还是大咧了。”

做着这般想法,筱天又转眼看往了筱瞳身前那人。筱瞳眼前那人,身长不过六尺,身形亦是颇为纤细,正闭着眼睛。穿着一袭淡金色长袍,其上又以金丝精细的绣出了九条形态各异的五爪金龙。眉宇淡淡,一张俊气脸庞上亦是没有多少颜色,却自有一股凛然之势将他围绕。与筱天身前那便是带了几分癫狂的中年大汉相比,却仿佛是个文质彬彬的纤弱书生了。这般看了那人一会后,筱天复又看往了那名唤“赤霄”的大汉,先是摆手熄灭了筱瞳双拳上缠绕的蓝芒,又一抱拳,道:“前辈真是那太古神剑赤霄之剑灵,想必那先前问我问题,又压制了‘轩海,’强将我兄弟拽入‘轩海’‘雪海游蓠’幻境的人,便是您了吧。”

那大汉,也就是赤霄不知为何怔了一下,突然又哈哈一笑,道:“哈哈,你个傻小子,这十年间个子是长了不少,可心眼儿却是没多长一个,居然叫老子‘前辈,’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

这般说着,赤霄便是笑了开来。这一笑,不但是开怀大笑,更是笑得前合后仰,便若癫狂疯笑,浑没在意身前那两个少年。望着眼前那癫狂疯笑之人,有一丝疑惑浮上了筱天眼眸,顷刻却又泛出了些许薄怒之色,便这般怒道:“既为太古神剑之灵,后世小子称你一声前辈,真就有这么好笑吗?”

筱天带了怒气说了这一句,可那赤霄却是恍若未闻,仍只是那般疯狂地笑着。这癫狂嚣笑声音,听在此时那兄弟两人耳中,真仿佛就是那讥讽嘲笑了。笑他兄弟二人弱小无力,又笑他兄弟二人当此亲人挚友身陷险地却无能为力的不甘。那笑声,刺耳生疼得紧,每一声都深深刺痛了那对兄弟的心房,已激得筱天双眸中那一丝怒色熊熊燃烧了起来,而筱瞳那一双拳头再一次为蓝芒缠绕,便是要冲上去与那癫狂嚣笑之人拼个你死我活的模样。“好了,赤霄,吾等剑灵,实体为人所用,护人性命,成人功业,却只是被当做了工具物什,鲜少有人以世之礼仪待之。为那少年唤一声‘前辈,’竟令你开怀兴奋若斯吗?”

此时,那两个少年与赤霄之间的那一段距离,正是一触即发。便是此时,赤霄身旁那一身淡金长袍之人,睁开了双眼,那平淡声音仿佛带了某种威压之势,只是一句淡然言语,已是遏止了赤霄那疯狂笑声,也让那对兄弟明白了那疯狂笑意所在。千古剑灵,守护人之安危,助人建功立业,却从未得人之尊敬吗?这该当说是神剑的悲哀吗?亦或是人的倨傲,只以一己为万物灵长吧。筱天、筱瞳眼中那丝怒芒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单纯的同情目光。看到从那两个少年眼中射来的分明是同情的目光,那一身淡金衣袍之人轻哼了一声,淡淡说道:“哼,吾等太古神剑之灵,还轮不到尔等现世少年同情。现下,是冒着毁却一身道行之险强到足以保护友人,还是便这般无能的死去,尔等只需给出回答便可。”

“来,小子,给老子果断点。”

先前癫狂疯笑的赤霄亦是郑重说道。听到那两个太古神剑之灵的断然问话,筱天、筱瞳、二人都是不约而同的望向了那一幅画面。是时,那一幅画面中已发生了变化,那白、青、蓝的三道剑光已疯狂斩出,而那一直都是安静的鬼神少年手中,也正燃着一团灼亮白火。那一团白色火焰,正散发了耀眼白色光芒。这白色光芒,先前只是那鬼神指尖一点星光,便轰溃了这天下间最为坚固的“天罡六合界。”

如此威力,筱天、筱瞳自是记忆犹新。眼下,那一团白火若真是落在了这玉虚宫中,不论是攻往凝月、归寒、胧雪,亦或是恍似失神的玉虚子,只怕这整个一座珠天峰都要化为灰烬了。若此,那一个答案便已是坚定而决绝的了。当筱天、筱瞳的目光从那幅正渐渐为那耀眼白光侵蚀的画面转回时,那两双眼眸中闪烁着的光芒,落在了那两个太古神剑之灵眼中,传达到的是毫不犹疑的肯定。“只要能护得他们周全,就算是毁了我们这一身道行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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