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幼微见宋星语回到不留时神色轻松，心里的包袱终于落地。　　她跟宋星语坦白，之前她们秉烛夜聊以后，她找宋瑜谈过一次，也了解到这母女两之间很多的误会。　　宋星语所说小时候发高烧的那晚，宋瑜为一个刚走的病人最后清理了遗容，其实有回来在她的床边守了一夜没睡。　　宋星语小升初，初升高，考大学，每个重要的节点，宋瑜都会去庙里为她求一个开过光的护身符。　　宋星语参加工作后每一个喝酒应酬的夜晚，不管到多晚，宋瑜都会一直等到她发信息报平安才睡下。　　宋瑜并非不爱宋星语，但就像儿时父母喜欢把鸡蛋藏在碗底给孩子吃一样。她也把所有的爱小心翼翼藏在宋星语看不到的地方。　　等宋星语长大，渐渐将这碗饭快吃完，才看到碗底那掩藏很深的“鸡蛋”。　　她这才终于放下心底那一丝藏起来的怨念，敞开心底给母亲一个拥抱。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和我妈可能互相粉饰太平，一辈子都不会说开。华麒说的没错，你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小天使。”

“你信他胡说八道。”

两人正聊得开心，胖姨急匆匆跑上楼来敲响宋星语的房门。“莫小姐不行了。邵医生正在抢救，小宋院长，您下去看看吧。”

宋星语和程幼微赶到102病房前，听到小薇嘹亮的啼哭声。小小的婴儿好像已经可以感知到要发生什么。曹然和莫莉母亲抱着孩子站在床尾，心焦地注视着莫莉的情况。　　莫莉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她躺在床上，张着口拼命呼吸，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邵惟给她上了氧气瓶供氧，同时静脉注射升压药。他盯着仪器，看着血压和氧饱和度一点点上来。她的呼吸也相对平稳下来。　　“是不是没事了？”

曹然问出口的声音发虚。　　邵惟看着他，摇了摇头，“这些治疗最多也就能维持几个小时的生命。她已经出现呼吸衰竭，肺功能丧失。之后的几个小时里，随时可能会呼吸心跳停止。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莫莉的母亲腿脚发软，扶着床围缓缓坐下，“什么意思？她刚刚还在和我说话，突然晕过去了，你就说她已经不行了？连最后清醒跟我们交代几句后话的时间的没有吗？”

“能不能清醒要看患者自己的状态。这个不能确定……”　　程幼微先进去扶住莫莉母亲，负责安抚她的情绪。　　宋星语则是去找曹然商量莫莉往生前的最后准备，“我们这边可以安排SPA间，由家属给莫莉洗最后一个澡。但莫莉现在离开吸氧设备随时可能离开，所以这个时间由你们家属决定。如果需要我们帮忙，我们随时都在。”

一米八几的男人脸上呈现出一种茫然无措的神情，什么时候给妻子擦澡，要给她穿什么样的衣服下葬，怎么通知亲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身后事此时在他脑海中乱成一锅粥。　　宋星语看出他的迷茫，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样吧。你先好好陪陪莫莉。其他的我去准备。”

曹然讷讷点点头，他抱着孩子蹲在莫莉跟前，把孩子的小手放在莫莉的手背上。　　“你再睁开眼和我们说几句话吧。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有几天就是小薇的百日宴了，你舍得小薇吗？”

莫莉的手指头在微颤，但她睁不开眼睛。　　此刻像有千斤重压在身上，她动弹不得，但灵魂却格外轻盈。她感知不到肺癌带来的痛苦，甚至还感到有些愉悦。她可以听见小薇的哭泣，听见母亲和程医生的絮絮叨叨，听见曹然跟她的深情告白。　　没有想象中的依依不舍，她像超脱出来站在第三者的角度看别人的故事。也许这就是程幼微说的最好的告别吧。　　亲爱的，不要为我哭泣。我是要去更好的地方。　　莫莉在心中一遍遍跟他们这么说。尽管他们听不见。　　又过了一段时间，宋星语走进来通知曹然。“水已经放好，所有洗浴用品都准备好。可以带莫莉过去了。”

“再等等……再等等……她爸还没到。”

莫莉母亲不死心地盯着女儿，希望听她最后哪怕说一句话。　　宋星语上前握住莫莉母亲的手，“阿姨，别哭了。莫莉终于摆脱病痛，她是去了更好的地方。我们不留她，让她放心走……”　　“好……莫莉，你慢慢走啊。早晚我们还会那个地方再见。你放心，我和你爸还有曹然一定给你照顾好小薇。”

“莫莉！”

莫莉父亲从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后面跟着梁岐院长。　　他下午还在货运公司跑单，突然接到噩耗，一下子腿都软了。是梁岐开车过来接他到不留。　　听到父亲的声音，莫莉胸口的嘶鸣声突然停了，她好像长长出了一口气。　　“滴~~~”随着心电图一声长鸣，起伏的曲线变成一条直线。在场一片死寂。　　邵惟上前用听诊器确认她的心跳，扒开她的眼皮检查瞳孔。　　“换着呼吸心跳停止，各种生命体征消失，瞳孔已散大固定。死亡时间为下午16时37分。”

邵惟平静地宣告死亡。　　现场一片恸哭。　　“宋院长，麻烦你等等……我给她准备一套干净衣服。”

“慢慢来。不着急。”

曹然走到病房的衣柜前，打开衣柜，整个人愣在原地。　　“妈……”曹然声音发颤。　　“怎么了？”

莫莉妈妈走过去同样愣住在衣柜前。　　他们的反应让宋星语有些好奇，她尝试着挪动位置换个角度可以看清衣柜里的情景。　　莫莉的衣柜里塞满了一柜子的童装，从1岁到18岁，春夏秋冬，大到外套，毛衣，小到内裤袜子。每一岁的她都分门别类放好，贴好了标签。　　这其中有一小部分是上次宋星语去市里时帮她代买的，但更多是她一点一点准备的。当过母亲的都知道，这是个多么浩大的工程。　　不仅仅是选好款式价格就够了，她需要推算孩子每个阶段的码数与对应的季节，从薄到厚，从里到外，一次性准备好小薇能穿到十八岁的衣服。　　而这些事都是她一个人亲手完成的，曹然与她的父母都不知道。　　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莫莉全身心，快乐而专注地替小薇准备着这些。　　衣服的顶上放着一个信封，是给18岁的小薇的。　　这封信莫莉曾在半夜伏案涂改过很多次，最后她用一种诙谐的口吻留下这封信：“亲爱的小薇，我是你已经死了十八年的老妈。你可能完全不记得我的样子，但你一定记得你成长过程中被同学们吐槽过无数次老土的衣服，那就来自于你老妈我。你一定要骄傲的告诉他们，这些可都是十几年前最流行的款式！不管晴天，雨天，你开心，或是难过，只要想到自己此刻穿的衣服可是死去的老妈多年买的，你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人永远无条件的爱你。无论生死。我陪你的时间很短，但我的爱会伴你同行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