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莫莉第二阶段化疗的复查日，曹然陪莫莉去医院做CT。　　随着CT图像在电脑屏幕上显现出来，医生的眉头越皱越紧。曹然的心也一点点灰暗下去。　　“怎么样？医生。”

“你看，左胸腔这块肿瘤沉淀物有显著增大。”

“……意思是？”

“代表第二期化疗失败。”

医生和曹然商量后都觉得是时候喊停了。　　曹然不知道怎么跟莫莉开口说这个消息。她一直是乐观积极的人，短短两个月时间里，她就像换了一个人。因为呼吸困难，莫莉连走路都变成奢望，每天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轮椅上。　　而癌症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改变。　　当初说只要能抱抱孩子就能忍受任何痛苦的人，现在却连听见孩子哭都感到暴躁不安。莫莉变得敏感，易怒，怨天怨地。她时常对身边的人发脾气。曹然和岳母娘成了第一受害者。　　曹然的背上现在还有一块淤青，是上次吵架时莫莉操起烟灰缸砸的。　　如果她听到自己第二次化疗又失败，曹然不敢想象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护士推着莫莉的轮椅进到医生办公室，莫莉一脸期待看着医生，曹然不自然地背过身不敢看她。　　莫莉已经明白过来发生什么，她努力做出无所谓的样子，“没关系。我早就想到了。癌症嘛。哪有这么容易打倒，看电影都有说啦。要一而再再而三，最后看起来没有希望的时候往往是奇迹发生的时候！医生，您说对吗？”

医生不说话，看向曹然。　　曹然摸了摸鼻子，思忖着如何开口。他蹲下来，抚摸着莫莉的膝盖。　　“莉莉，我们回家好吗？”

“回家干什么？我们还没听医生说下一个疗程的方案。不可能就只有这两种药有效。我在网上查了，化疗的药还多着呢。医生，你说句话啊！难道你是想不负责任，不管我了吗？”

医生扛不住莫莉的压力，踌躇地回答道：“有是有，你如果执意要继续治疗，你可以试试培美曲塞。”

曹然回头瞪着主治医生，责怪他的不坚定。　　医生赶紧找补道：“但作为你的医生，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莫莉完全听不到医生后面说的话，她只听见她还有办法可以继续治疗。只要不停下来，她就不算输。　　“你听见了吗？医生说还有办法！”

她就像魔怔了一样，陷入一种莫名的兴奋之中。　　“我们治！医生我们继续治！”

“莫莉。”

曹然抓住她的肩膀，大声叫她的名字，“莫莉！你听我说！咱们能不能不发疯了。”

莫莉脸上的笑容逐渐僵住，“你什么意思？你不想我治了。你想让我放弃？”

曹然紧抿嘴唇，说不出口那个“是”字。谁喊停，谁就要做那个见死不救的罪人。　　“莫莉，我觉得你该停下来了。”

医生办公室门被推开，梁岐站在门外，他旁边还站着正哭哭啼啼的莫莉母亲。　　“舅舅？”

梁岐无儿无女，所有的爱都给了他的病人和家人。而莫莉两者皆是，如果一定要有人做这个恶人，他愿意站出来。　　“是我叫你舅舅来的。”

母亲擦干眼泪，目光坚定。　　那一刻，莫莉知道他们所有人都站在一方，与她相反的一方。　　“这几个月的化疗你已经看到结果。你的身体在药物反应下越来越差，继续下去，你也许会在床上动弹不得，然后插更多管子保证你的进食和大小便。连抱抱孩子都做不到，更别说基本的生活质量。就算你能多拼两个月时间，你确定这是你要的？”

梁教授苦口婆心劝道。　　莫莉突然想到在临终关怀中心时，那个年轻的女孩也曾这样问过她，“即使身上插满管子，即使血液里流淌的都是药物，你也愿意吗？”

真是一语成谶。　　那时莫莉是多么盲目地坚定，她以为对孩子的爱可以超越一切。实际上，她也是个自私怯弱的凡人。　　她猛然发现自己好像想不起小薇的样子了。这段日子被病痛折磨得她脑海里容不下其他东西，小薇在她记忆里只剩下一个婴儿的轮廓。　　生命的长度与深度，她究竟为了什么？　　“那如果终止化疗，我还有多长时间……”莫莉问出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也没法说个准确时间。以我的经验来说，一个月左右吧。”

医生一般比较保守，但这个时间也不会差太远。　　“才一个月……”莫莉妈妈听到这个时间，比她更不能接受，伏在自己弟弟肩上泣不成声。　　反而是莫莉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原来知道一个确定终点的感觉这么踏实。至少她不用每天担心闭上眼睛再也睁不开。　　“我们回家吧。”

莫莉握住曹然的手，“我好想小薇……”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莫莉放弃继续化疗，停药以后身体状况反而一天天好转。　　那些恼人的疹子逐渐消失，她不用每晚痒得睡不着。因为药物浑浑噩噩的脑袋好像日渐清醒。最大的改善是她的心态不再焦虑，也敢慢下来去享受之前忽略的小事。　　从这一刻起，她才算是真正享受当一个新手妈妈的感觉。　　她可以陪小薇去婴儿游泳馆看她游泳，可以给小薇亲喂母乳，还学会给孩子做抚触操。　　接触多了，孩子不像最初那样怕她。跟她亲昵得不行，甚至爸爸都抱不走。　　莫莉好像有点明白邵惟当初跟她说的那句：“只有不拼命去活得更长，才能活得更长。”

直到这天，小薇午睡醒来在摇篮里哭。外婆在厨房做菜没听见，莫莉从客厅跑进卧房抱孩子。　　就在她弯腰抱起孩子又站直的一瞬间，她觉得天旋地转。摔下去的那一秒，她下意识将小薇搂紧在怀里。　　“砰”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声，然后是婴儿哇哇大哭的喊声，惊得莫莉母亲马上放下锅铲跑过去。莫莉已经晕过去，孩子躺在她怀里像是感应到什么，哭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