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惟来到心外科的住院部，找到Andrew的病房。Andrew正在给自己倒水，刘美云没在病房。

　　邵惟敲了敲病房门。

　　Andrew回头看见他，眼中有些微诧异，还是大方请他进来，“你找Jenny吗？她去食堂打饭了。”

　　“没关系。我是来找你的。”

　　“我？”

Andrew指了指他头上贴着的纱布，“上次的事，我一直没机会当面向你道歉。知道是你没有起诉，Jenny才这么快被放出来。”

　　“不用道歉或者道谢，本来就是我自己要求的。”

邵惟的回答依旧不近人情。

　　Andrew被噎了一下，还是继续表达自己的歉意：“我仔细看过Joe的尸检报告，知道她的死和你没有关系。是Jenny在钻牛角尖。她是高龄产妇诞下Joe，在Joe身上倾注了所有心血。她不找个人来怪，就会把自己逼疯。其实要怪也应该怪我，我这不争气的心脏病，自己死了就算了。为什么要遗传给孩子……”

　　邵惟默默听完他的诉说，其实就算Andrew不说，他也完全明白母亲的想法。都说知子莫若母，反过来亦然。

　　母亲的抗压能力极差，父亲走的时候，他已经领略过她的歇斯底里。

　　“我爸走的时候，我妈试过自杀……”

　　邵惟亲眼见过刘美云在深夜把长长的围巾悬到房梁上，可那围巾并不牢靠，承受不了人的重量。母亲重重摔到地上。

　　邵惟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围巾，当着刘美云的面打了个漂亮的死结。“妈，你看，结要这样打才不会松开。”

　　刘美云恨恨地盯着他，良久只说了一句：“怪物！”

，然后拿着围巾回房。

　　邵惟当时并不明白，其实刘美云无法面对眼前的境遇，又没有必死的决心，所以才会连结都系不紧。而自己的举动被理解为拆穿她的耳光，自然遭到记恨。

　　过了这些年，她已经算大有长进。至少刘美云有真的为了Joe去赴死的决心。

　　邵惟说完当年的往事，两人都沉默了。

　　Andrew忍不住伸手抱了抱邵惟，两个大男人肢体僵硬地抱在一起：“如果我早点出现，也许你们母子两都不用吃那么多苦。”

　　邵惟心想，刘美云虽然做人不怎么样，挑老公的眼光却是一等一的好。不管是父亲还是Andrew，又或者就是父亲在天上不放心母亲，才派了Andrew出现在她身边。所以这一次，他一定要留住Andrew。

　　“你愿不愿意做法洛四联症根除手术？”

　　Andrew松开邵惟，疑惑地看着他。“可是我今年已经56岁，我在德国的主治医生说……”

　　“说你已经错过最佳手术时期，心内畸形，心肌肥厚，还有3级高血压。做手术死亡率极高。”

　　“你都看过我的病历？”

　　“已经研究了一段时间。”

　　“我出生就确诊了法洛四联，但五十多年前，就算医疗最先进的德国也只有体外循环这一个办法延长寿命。后来终于有了根除的外科手术，但最佳手术年龄是2岁前，当时我已经快三十岁，就干脆放弃了，一直这么拖着能活一天是一天……”

　　“我们医院的副院长是心外科的国际权威，我跟她详细讨论过你的情况。这个手术有的做。他们前阵子在西安做了一个54岁的病人，情况跟你差不多。手术成功了。”

　　“真的！？”

Andrew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咳嗽起来，“那手术成功率有多少？”

　　“保守的说，百分之二三十。”

邵惟必须实话实说，这个手术死亡率非常高，“但是不做这个手术，死亡率是100%。你的心脏正在加速衰竭。我看过你的病历，你已经有过两次大咳血，再发作一次就不一定能抢救回来了。”

　　Andrew苦笑一声，“以前我的医生说我这个病不做手术还能活过30岁的病人，只有6%，而我活到了现在是不是算一个奇迹？也许上帝保佑，我可以继续走运下去？”

　　“医生只相信科学，不相信玄学。”

邵惟残忍地打破他的幻想。“老实说，你现在的情况只有手术一条路。不如趁副院长现在在医院，尽早做了。她下个月要去国外交流，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

　　“你让我想想……”

　　“想什么想！你害死Joe还想来害死我老公？”

刘美云提着盒饭从门外冲进来，指着邵惟的鼻子骂：“一个成功率只有20%的手术，你也敢来劝他做！你安的什么心？”

　　邵惟并不想和刘美云纠缠，只看着Andrew，“我先走了。你好好考虑一下。”

　　刘美云在背后朝他大喊：“邵惟，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你是不是想害死我身边所有人才开心？”

　　邵惟脚步顿住，没有回头，时隔多年，他又一次叫她：“妈。”

　　“我只想让你身边最后能留下一个人。”

　　刘美云怔住，邵惟已经离开，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Andrew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背，“让Joe下葬吧。让她安心离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