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嫌，赵明易与李青璇先后两拨班师回京，李青璇先行，行台军驻扎于大梁皇城之外，等待朝廷封赏。由于李青璇是代祖父领军，所以回京之后，除了和李老侯爷一同进宫面圣一次之外，再也没有抛头露面。赵明易将汉中番务安顿好，几日之后还朝，汉中驻军被他重新整编，马修齐暂时留在汉中代赵明易行事。李青璇声称身体有恙，娘家也就是武威侯府将她接回原来的住处，要安静休养，所以自从李青璇和赵明易同时回京，两个人从来没有见过面。赵明易大事初定，政务繁多，抽空来过几次，李青璇都避而不见，将堂堂双封亲王晾在了偌大的淮南王府之中，完全不提什么时候回去。武威侯府后花园中。李青璇甚至连水漾水潋也没有带，反正院子中都是曾经侍候李青璇的旧人，见到小姐回来，都是手脚麻利的忙活了起来。李青璇望着七月池水，菡萏开的绚烂，这院子其实自己也没有住过几天，李夫人李将军并不在京城，李老侯爷也只是一个十几年来没有见过几面的爷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血缘的力量就是如此强大，心中疲惫蒙尘的时候，李青璇还是愿意回来这里。秋心初来乍到，但偏偏又是李青璇的身边人，一个人做了往日三个人的工作，忙的不可开交，几乎没有什么时间陪着李青璇，导致李老侯爷来的时候，李青璇身边也没有一个通报的人，被吓了一跳。“爷爷！”

李青璇连忙站起身来，将座位让给李老侯爷。李老侯爷颤颤巍巍在凉亭之中坐下，抬起消瘦的手：“青璇啊，坐。”

李青璇乖乖坐下，不好意思道：“青璇是出门女子，原本不应该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爷爷，给爷爷添麻烦了。”

“这是什么话！”

李老侯爷斥责道，“你嫁给姓赵的，难道就不姓李了？这武威侯府永远都有你的院子，有你的位置！不许胡思乱想。”

李青璇情绪不高，但是李老侯爷的话多少还是令人欣慰：“爷爷这样说，青璇真是好生感动。青璇只是近日所见所闻有些繁杂，心中难以安定而已。”

李老侯爷打量了一会李青璇，半犹半豫道：“青璇啊，有什么事爷爷能帮你的？淮南王已经来了府上好几次了……爷爷不是要赶你走，但是你的事情，也要看开一些，成熟处理啊。”

李青璇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连灰心的力气都生不出来了，的确，赵明易上门要人理由充分，李老侯爷也难以一直替她抵挡，不是李老侯爷无情，而是现在的李青璇，已经不仅仅是李家的李青璇，也是淮南王府的李青璇，像这样的龟缩，李家也着实很难办。李青璇现在最最能依靠的，不是李府，而是赵明易了。但是李青璇现在偏偏最不想见他：“爷爷，您知道，胡族灭族的时候，父亲在其中是什么角色吗？”

李老侯爷神色有些不自然：“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赵明易毕竟是一半的胡人，如果我不能清楚的知道父亲与胡族的嫌隙，我们之间难以坦诚相待。”

李青璇稍稍歪曲了自己在李府逗留多天的原因，将其归结为旧事心结，李老侯爷一心想让李青璇和赵明易和好，至少会给李青璇一个像样的解释。果然，李老侯爷手攥了攥拐杖，神色暗淡道：“既然是如此，爷爷也就不瞒你了。其实你父亲那时年轻气盛，难免做事方刚，其中裹挟的更是家国大事，并不是私人恩怨啊！”

李青璇固执道：“青璇只想要真相。”

“让我想想，如何与你说……”李老侯爷陷入回忆，“当年你父亲，还是区区一名边境驻军统领，虽然年轻有为，但是毕竟经历不足，当时爷爷封侯已经有几年，你父亲急于建功立业，在与胡族一战之中，自请带领先锋部队深入敌后，与大梁大军里应外合。”

李青璇稳住心神，等待李老侯爷说下去。李老侯爷接着道：“你父亲率领五千部队，装扮成平民混入胡族皇城，将火药埋布在皇城各个重要节点，想一次端掉胡族的中枢机构。原本黑火药需要偷偷运进去，量并不太大，也埋伏不了太多地方，但是偏偏你父亲的行踪被胡族当时的主帅发现，甚至被利用起来，将火药一次性全部拔除，胡族驻军将你父亲的属下悉数围困在皇城之中，集中一次性爆破……”“你父亲这边当然死伤惨重，一路退到了皇城核心，偏偏胡人喜欢种植的松脂在皇城之中遍地可见，松脂极其易燃，一场大火难以收拾，烧尽了整座皇城……”“你父亲死里逃生，但是同行部队死了九成还要多，胡人更是烧死不计其数。如此战术，逆天而行，你父亲回到大梁之后，痛定思痛，向圣上自请，不加封，不赏赐，远调北疆，终身不得回京养老……圣上念在你父亲立了大功，灭了胡族的份上，并没有答应，虽然将你父亲调到了北疆，却给了他镇北将军的封号，从此你父亲终年抱守北境，与京师无缘……”李老侯爷虽然讲的简略，李青璇却仿佛闻到了胡族皇城的遍地焦尸，哀鸿遍野，竟与李青璇赵明易联手火烧西蜀大军之时的景象重叠了起来。“打仗，虽然行的是杀戮之事，为的却是守护和平，杀戮太过，反而是失去了打仗本来的意义。你父亲正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才不愿将灭胡之胜当做功勋。”

李青璇听出李老侯爷话中似乎另有所指。“青璇，你与淮南王这一战，胜的干脆漂亮，爷爷无可挑剔。只要你自己心中放过了自己，便不会受杀孽的折磨，明白吗？”

火烧战船之后这些天，李青璇虽然心中有些惋惜，但是却万万没有达到李将军当年的那样自责，更多是则是得胜的欢欣。李青璇豁然开朗，原来她，正是因为自己的无情，才如此左右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