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

艳珍说，“家应该是快乐的港湾啊。”

陈洇说：“我逃学了，不敢待在家里。”

“为什么逃学？”

艳珍问。“眼睛看不到黑板了，”陈洇控制着情绪说，“成绩，成绩倒数了。”

艳珍看看陈洇的眼睛，说：“你可能是近视。”

“近视？”

“就是看不远。”

陈洇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他感觉自己失去了读书的机会，意味着失去和秦冬梅继续交往的机会了。“刚进初中的时候，我就想考个中专，以后教书啊。”

陈洇说，叹了口气。“你梦想是考中专吗？”

艳珍问。“是啊！”

陈洇肯定地说，但此时的内心却非常失落。他想，从此之后，再也无法实现了。“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艳珍问。“漂泊。”

“你想离家出走？”

艳珍惊讶的问。“为了生活，必须离开这里。”

陈洇说，似乎，在这一刻，就注定了自己将要漂泊的生活。“你去哪里？”

艳珍问。“不知道去哪里。”

陈洇说，看看艳珍，还是希望她去上学，催促着问：“你怎么不去学校呢？”

“陈洇不想上学了。”

艳珍说着，眼里滴落了几颗泪水，哽咽不止。陈洇不知道艳珍是因为什么不读书，他想，没有任何的理由不读书，于是，鼓励艳珍说：“你要读书啊，真的，我现在就是非常的后悔，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艳珍脸上的神色变得自信，但是，不一会，又恢复了原来常有的忧郁，问：“你喜欢看什么样的书呢？”

“我喜欢看小说。”

陈洇说，感觉艳珍可能会有书。“我家里有好多小说，但是，都是我爸爸锁在书柜里不让我看。”

陈洇怕艳珍为难，没有说借书的事，但还是抵御不了小说的诱惑，不好意思的说：“你能不能借几本书我看看，我会很爱惜书的，看完就还给你。”

艳珍显得很为难，想了一会，说：“我试试吧。”

陈洇一阵窃喜，问：“你怎么还不上学去呢？”

艳珍想说什么，但是，她还是没有说出口，站立起来，背着书包，慢慢的走了。陈洇对着艳珍的背影喊道：“选本厚点的小说。”

喊完之后，浑身一下子清爽多了。艳珍回过头，用手挥挥，笑了笑。陈洇回到家里，想在日记本上写什么，但想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写出来，过了一会，在日记本上写下：“艳珍，林子。”

然后反复涂写。陈洇一早就来到了林子里，在小路上等待艳珍的到来。艳珍一改以往的忧郁，高兴地递给陈洇一本小说。陈洇接过来看时，是一本《茶花女》。陈洇极为高兴地说：“谢谢你，艳珍。”

艳珍笑了，一蹦一跳的上学去了。陈洇看着艳珍高兴地样子，内心里也十分高兴。陈洇躲在家里看书，几天就看完了书，他想再向艳珍借书，就来到了林子里。艳珍靠在树干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好像是就这样靠立了很久一样。陈洇看到艳珍，高兴地跑过去，把书递给艳珍。艳珍见了陈洇就哭起来，生气的问：“你怎么几天都不来林子里？”

陈洇不知所措，问：“怎么啦？”

“我不想上学了，早都不想上学了。”

艳珍激动地说。“为什么？”

陈洇问。“我已经尽力了，我真的，真的，……不能去学校了。”

艳珍哭起来。“出了什么事情？”

陈洇问，内心里十分的难受。“我恨那里的一切！”

艳珍说完，大声哭起来。陈洇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知所措。艳珍的声音慢慢降下来的时候，她坐在草地上，陈洇也坐到地上。艳珍看着远方，自言自语的说：“他们说我早恋。”

“谁说的，我去找他。”

陈洇愤愤不平的说。“全年级的同学，他们都笑话我。”

艳珍低着头说。“这件事情多久了？”

陈洇问。“半年了，我真的受不了。”

“你家里人知道吗？”

“我家里人都知道，现在我们村里的人都知道。”

“想转学吗？”

艳珍眼前一亮，点点头。陈洇经常来林子里，但却看不见艳珍了。直到有一天，陈洇再次看到艳珍一个人在林子里哭泣。陈洇赶紧走过去，问：“怎么啦？”

艳珍没有抬头看陈洇，轻轻的说：“那里的同学也知道这样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我真的没有办法读书了。”

陈洇感觉到束手无策。“我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艳珍咬牙切齿的说，然后递给陈洇一本《织千个梦》。陈洇接过书，忽然想带着艳珍一起去漂泊，但他真的不知道去哪里。“你等我，我去找到地方，然后带着你去。”

陈洇说，他希望自己很快就能找到一个地方。艳珍默默地点头，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了，只有沉默。天色很晚的时候，一言不发的分手了。陈洇没有上学的事情，终于被他父亲陈强发现了。“你怎么不去上学？”

陈强怒吼道。陈洇想起配眼镜的事情，倔强的说：“配眼镜，我就上学。”

“你戴着眼镜，怎么耕田使牛？”

陈强依然怒吼。陈洇看到父亲的表情，极为失望，他像那次冲出教室那样冲出家门。“走了，就不要回来。”

陈强在屋子里咆哮。陈洇满脸泪水，他收拾简单的行装，独自一个人走向荆洪公路。他没有地方可以去，想了很久，才决定去江南边的姑妈家。陈洇一边走，一边想着以后就这样漂泊一生了。一个人默默的向荆洪公路走去，然后穿过荆洪公路，向荆姜大堤走去，上了荆姜大堤向西走，沿着荆姜大堤向郝穴方向走去。走着走着，陈洇想起了那次跟随黄奶奶，邹大福和姑妈一行四人的情景：独轮车轮子转动时，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像唱歌一样。陈洇依然清晰的想起姑妈扶着独轮车走着，看着躺在独轮车上的银花被子里的黄奶奶说笑。那时的黄奶奶的脸色苍白，但时不时露着一丝儿笑意。陈洇凭着儿时的记忆，终于走到一处熟悉的码头：码头上依然是那几座低矮的瓦房。随地散落着几个小摊，摊主们有的将双手插进口袋里，有的将双手紧紧地插进袖口里，还有几个等船过渡的人，有抽着烟的，有相互说着什么的。远处的江面，天江合一，灰蒙蒙的一片，几艘满载货物的船缓缓地移动着，发出沉重、低吼的声响；几只白色的水鸟在江面漫不经心的飞行。渐渐地，码头上又聚集了一些人，大都很冷漠的表情。这时，从荆江大堤上跑下去两个女孩，长长的沙滩上留下她们的一串串深深的脚印，她们在沙滩上来回奔跑着，嬉戏。陈洇不自觉的去张望两个快乐的女孩，他多少向往那样的一种自由和奔放啊。终于，一艘轮渡从江的那一边缓缓驶来，人群立刻向渡船码头移动。陈洇随着移动的人群走上船，猛然回头望着码头，码头上空无一物，不禁让人悲凉。忽然想到那边江滩上的两个女孩，已经跑到好远的地方，江滩上留下一串串漂亮的脚印。渡船加速奋力向对岸航行，一股巨大的力量前行，渡船在滚滚的江面上划出一个偌大的弧。很快地，渡船靠岸了。陈洇慢慢走在路上，他有些担心什么，多年没有去姑妈家了。路边的树长得又高又大。因为是冬天，无数的树枝伸向蔚蓝的天空。路边的一条长长的水渠，流动着一股清澈的水，就像一股清泉。陈洇饶有兴趣走到水边，他试想捧几口水喝，蹲下来看水中生长着碧绿的水草，在缓缓流动的水里轻轻摇曳像是舞蹈，一群群小鱼在其间欢快的游弋，就像是一幅美丽的画。他不想打扰那样的美丽画面，很愉悦的心情站起身来四下里望去：一望无垠的绿色麦田，油菜地。陈洇远远的看见在大堤上姑妈的家，那熟悉的红色的砖瓦房，他一路飞奔跑，冲到了姑妈家门口。陈腊桂陈腊桂听到跑步声走出来，突然看到陈洇，眼泪就流出来了，猛地喊了一声：“洇儿。”

然后，紧紧地拉着陈洇的手问长问短。陈洇好久都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暖，心头一热，眼泪掉落了下来，顾不上回答陈腊桂的话，一个劲眨着眼，高兴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