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眼前的人打量了一遍。　　印象中两人相差不离的身高现在差了不少，她要仰头才能瞧见龙雅的全貌——　　他的眉眼比之小时候锋利了许多，额前刘海碎碎的，挡住几分眼神，他现在满脸无辜又可怜，似乎没被认出来伤透了心。　　但还是乖觉地转了一圈让文奈看清楚。　　“你认出我是谁了吗？”

“唔……”文奈将拳头抵住嘴角，“我想想，我好像确实见过一个墨绿色头发，琥珀色瞳孔的男生……”　　龙雅眼睛一亮。　　“不过那家伙只有这么高啊。”

文奈歪歪头，比了一下自己的眉毛处——她刚好一米六出头。　　“咳嗯，人毕竟是会长高的么，”龙雅挠头，“而且……”　　“而且那个人好像是叫越前龙马啊。”

文奈眨眨眼，手中的剔骨刀闪过一道寒光。　　“这位同学，你能不能让开呀？我还赶着给主厨送鹿肉过去呢。”

嗯，她想，那个在全国大赛上见到的小不点国中一年级，是叫越前龙马没错。　　说起来他和眼前的人居然也有几分相似。　　文奈想着，几步晃过在原地沉思的龙雅，往前面走去，她看到电梯的红光了。　　“哎，”不料在最后几秒，龙雅依旧是挤上了电梯，“你是去楼下吗？”

“正好我也要下去，捎带一程呗。”

*　　寂静的电梯里，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文奈双手抱胸，站在电梯按键前看着楼层亮起，透过反光看到身后的少年逐渐往自己这里贴近。　　“一楼到了。”

她笑眯眯地按下开门键，“地下仓库只有工作人员才能前往，还请多多见谅。”

龙雅挑眉，看向笑容狡黠的少女。　　“Please？”

文奈又重复了一遍，伸手去推了推少年——没推动。　　她笑容尴尬了些许，忍不住抿起嘴。　　然而在下一刻，对方顺着她的力道轻松地走出了电梯，龙雅作投降状：“我明白了，厨师小姐。”

在踏出电梯的前一秒，他忽然回头：　　“不过，你其实认出我了吧，文奈？”

*　　电梯门合上的速度没给文奈辩驳的余地，等待电梯下行的时间，她烦躁地挽了几个刀花。　　冰凉锋利的刀尖在白皙的肌肤上滑过，让她逐渐平静下来。　　反正龙雅手里也没有证据，文奈指尖叩击刀柄，抿着嘴去割下了鹿肉里脊。　　送到四宫小次郎手中时，肯定是晚了些。　　“天呐，我要赞扬你差一点就让我们赶不上主菜么。”

四宫眼镜上白光一闪，不过看到已经被切割成合适块状的鹿肉还是冷哼一声，放过了文奈。　　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等厨房里充斥着油脂在高温下产生美拉德反应的味道时，他瞥了一眼文奈，有些别扭地说。　　“你吃晚餐了吗，要不要留下来吃工作餐？”

“不用了，四宫前辈，”文奈把自己的刀具一把把擦干收入刀具袋中，“难得来一趟澳门，我还想吃点当地的特色呢。”

她拒绝得干脆利落，厨房里则传来浅浅的倒吸凉气声。　　这个少女知不知道自己拒绝了什么？她拒绝的是一个三星主厨的工作餐！　　四宫既然开口这么说，那工作餐自然是他亲自下厨了……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待遇。　　“该说不知好歹呢……还是年少轻狂。”

蓝色短发女厨师砸吧下嘴，耸肩。　　“再见啦，四宫前辈！”

文奈浑然不觉，朝着四宫挥手告别。　　*　　文奈换回了天青色棉布裙子，单肩背着她的背包，一边把盘起的头发放下来一边往酒店外边走去。　　她的盘发向来是先把头发编成辫子，再盘起来，这样做的好处是每一根头发都服服帖帖，不用害怕有掉发，但坏处也有，那便是常常把头皮扯得很紧。　　如果不是发量本身过硬，文奈还真要担心脱发的问题，所以她也会在不进厨房时尽量让发根休息一下。　　拆下发卡的刹那，蓬松的酒红色长发散落，文奈嘴里咬着绑头发的珠光缎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文奈，”外面的少年在夜色下曲指敲了敲玻璃，弯起眼睛，“一、起、吃、饭、吗？”

随着口型变化，玻璃上形成一团白雾，龙雅干脆伸手在上面画了个笑脸，旁边写上代表请求的“pls”。　　好像心底被轻轻戳了一下，文奈不自觉嘴角上扬，推门走了出去。　　这么多年过去，原本的怨气已经不剩多少，只不过对文奈来说，她还没打算轻易原谅这家伙。　　多年未见的朋友，在一起聊一聊也不过分——何况这家伙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说过她做的东西“不好吃”的活人了。　　要知道四宫小次郎这么挑剔的人，也没对文奈的菜说过“不”。　　*　　天色已经很晚了，两人在街巷里转了几圈，最后找到了一家还在营业的牛杂档。　　“两碗牛杂配面是吧？”

走近后，卤汤香气更浓，店内只有一个老板娘。　　老板娘是个动作利索的中年妇女，她面前摆着浸煮在卤汤中的牛肺、牛肠、牛筋、牛肚，还有剁成小块的牛腩，手旁则是豆泡、面筋和各种葱姜蒜末芝麻花生碎。　　两包方便面放进咕嘟咕嘟的汤锅，稍煮片刻后就捞起来。　　紧接着老板娘一手剪刀一手夹子，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咔咔几下过后，各类牛杂已经被剪成段落入碗中。　　“要不要辣？吃不吃葱？……”　　简短的问答，等到两碗牛杂配面完成，不过一分钟左右，老板娘这才从那紧张的气氛中脱离，倏忽间又变成了一个和蔼的大娘。　　“靓仔靓女出来拍拖呀？”

她手头还在用抹布擦拭台面，小小的店面里已经过了人流最大的时候。　　“不是，”文奈坐到了塑料凳上，取一双竹筷，“只是很久没见的朋友。”

牛杂煮得透透的，很入味，尤其是牛筋，软烂又不失韧劲，吃进嘴里满满的胶质感。　　味道是沙嗲和咖喱混合，入口先是甜味和鲜，然后才有丝丝辣意随着咀嚼泛出来，汤汁浓厚，吃起来格外过瘾。　　“那也唔易啊，他乡遇故知。”

“老板娘说了什么？”

龙雅看文奈一板一眼地回答老板娘的话，有些好奇。　　“说你长得不好看。”

文奈摇头晃脑地回答。　　“啊，”龙雅听着露出一个笑，“你肯定是在骗我。”

“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明明很帅气啊。”

“……”　　没想到这家伙脸皮如此厚，饶是先开口胡说的文奈，也不由得语塞。　　“不过，原来你已经见过龙马了吗。”

龙雅撑脸，看着对面如今已经褪去儿时圆润的少女。　　其实要看到文奈很容易——只要随便找一本料理相关的杂志，无论是封面或者内页上，都会有不少关于丸井文奈的报道。　　就像打网球的不能不知道四大公开赛一样，料理界的人也不能不知道薙切家的远月学园。　　而提到远月学园就不能不知道里面的“远月十杰”。　　由学园内部评价最高、成绩排名前十的学生组成的委员会，也是直属于总帅的组织，每一个都是实打实的明星学员。　　文奈就是其中之一，时常有她参与国际赛事的报道和采访，如果多收集一些的话，甚至能看出少女逐渐长大的痕迹，从一开始的认真可爱到后来的高冷卓约，脸长开后，无论是静是动，文奈似乎都有种不容拒绝的气势。　　难怪大家会给她那样一个绰号了，龙雅想。　　甚至前一期的料理周刊上还用文奈的侧脸做了封面，上面写着文奈停止一切赛事活动以及食戟申请外出游学的事。　　不过，杂志上再怎么精修过的图片似乎都比不过少女眼前真实的模样。　　她的红发不再鲜艳得像一团火，而是随着年龄增长逐渐变深了不少，像是陈年的葡萄酒，带点卷，但看上去依旧和小时候一样柔顺。　　“那是我的弟弟哦，是当年去米国后，收养我的家庭。算起来，龙马应当是我的堂弟？”

发觉文奈疑惑地抬头，龙雅笑着说。　　她眼睛总体偏圆，到末梢处却忽得上翘，睫羽也是泛着酒红的深色，半阖着眼时好像一只皮毛水滑的小狐狸，此时似乎受到惊吓，眼睛一下子瞪圆，睫羽微微颤动。　　……收养？文奈倒是不知道期中还有这样的内情，一时之间，嘴里的味道似乎都变得复杂了起来。　　说起来，她确实没有见过龙雅的父母，所以当时是那个不靠谱的大叔收养了龙雅，所以他才会去米国，才会没空告知自己一声吗。　　文奈和父母的关系很好，他们也都很支持文奈学习料理，但是，在不列颠时，她只和奶奶住在一起，所以也从未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那你和你的堂弟，长得还挺像的，”文奈眼神游离了须臾，“他网球也打得不错。”

这算是变相承认自己想起他了。　　“是吧？小不点可是很厉害的。”

不过要说变化最大的……龙雅眼神下移。　　不愧是料理人，营养非常充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