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与瞿峰侃侃而谈，怎的与朕便没话了？遥儿如此这般，对朕公平吗？”

“公平？皇上，你还认得公平二字吗？皇上在要求别人对你公平之时，可曾也会想一想，对旁人是否也够公平了？”

杨月将俊美的长睫落下，面露淡淡的失望之色，“说来说去，遥儿还是为了那一个人吧？”

我也不加隐瞒，挑眉回他：“是。我就是为了喻飞影。我还知道你抓了他，关在密牢里，严刑拷打，已经奄奄一息了。你也不要怪罪任何人，一切都是我自己想要这么做的，其他人也是被逼的。所以，皇上，你身为一国之君，既想要公平，那便先让自己做公平了吧。把喻飞影放了，把我也放了，把你自己也放了。我们都会幸福的。”

杨月阖目低低地笑起来，复抬头看我：“遥儿，朕幼年之事，瞿峰都给你说了吧？朕害怕背叛，害怕孤独，害怕被抛弃，放了你，幸福的，只是你们两个吧？朕呢？从此除了这冰冷的宫殿，便什么都没有了。遥儿，你如此心善，为何就不能怜悯怜悯朕呢？朕让你留在身边，就那么让你痛苦吗？朕真心待你，也可以真心待你的孩子，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朕呢？朕不明白，朕到底哪里比不上喻飞影？”

“他幼时虽然生母不在身边，但是我的母妃却是一心一意地想着他，念着他，我虽然有生母在身边，但她的眼里从来没有我。我的父皇因为母妃的原因，也不喜欢我，喻飞影却有亲生父亲在身边，教他武功，一心为他前途铺路，也陪了他二十多年。众亲王因为母妃的母家亲缘，都有有权之臣全力支持，我势单力孤，根本无人看好我。我若非步步为营，精心谋划，恐怕我早就死了。”

“遥儿，”他忽然紧紧握住我的手，“嫁给我吧。只要你答应嫁给我，安安心心做你的皇妃，我便可以答应不杀他，如何？”

我愣愣地看着他，“皇上，这样做有意思吗？你这样把我困在你身边，你不会累吗？”

“累。”

杨月如是说道，“纵使再累，我也再不要一个人。孤独寂寞的滋味，是生不如死的。”

“你让我想想。”

杨月点头答应了。他想要留下守着我，我没有同意。他没办法，还是走了。我又变成一个人落寞地静坐在清冷的宫殿里，独坐到深夜。清澈如水般的月光洒下迷人的光辉。我撑着下巴，细数着漫天星河，不知不觉中，苦涩的清泪从面前滑落，滴在唇角。我随手将眼泪抹去，不一会儿，又有什么一点点滴落，本来已经感觉不到的伤心，竟硬生生又被勾了出来。恍然间，一抹白影从眼前一晃而过。眨眼睛，便什么都没有了。我确信，那并不是幻觉。我下意识穿好衣服，追了出去，跟着那束左右摇摆的幻色白影，追进了一个角落里。她终于不动了，幽幽地转过身来，我终于看清了那双清丽脱俗的眉眼，还有始终唇角处勾着的若隐若现的笑意。果然是她，倾桐。不想撒谎，我很讨厌她，甚至是恨她。不是她，喻飞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孟姑娘怎么不说话？你就这样恨我？”

“是。你既然知道，干嘛还来找我？是来找骂的么？”

“倾桐想来看看孟姑娘过的好不好……”“不好。”

我生硬地打断了她，“而且，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会不好？”

倾桐眉目间染上几分愧色，点点头，道：“是。曾经的成王殿下，现在的南裕国君承兴帝，是真龙天子，众望所归。南裕国只有在他的雄才大略的治理下，才能国泰民安，百姓才能丰衣足食，安居乐业。而这一切，自然需要牺牲者，倾桐为了整个南裕，不得不牺牲你和鬼魅君子，望你原谅。”

“原谅？”

胸口的怒气抑制不住爆发出来，“喻飞影如果挺不过去，被杨月杀了，你让我怎么原谅？杀了你，给喻飞影偿命嘛！是，南裕的老百姓是重要，南裕的国运也重要，你们都重要！难道喻飞影就活该死吗？我恨你！也恨杨月！你们一直都在算计我！算计的我好辛苦。”

“我一直以为，你是真心想帮我们的。现在我才明白，你一直想帮的人，都是杨月！我们这些人在你眼里，不过蝼蚁罢了！”

倾桐不住地摇着头，眉头蹙起，“不是这样的。南裕的历史，本就应该由你来推进。而你，也确实是杨月的福星，有你在，他的病才能好，有你在，他才能顺利当上南裕国君。这便是当初，我用子母玉将你从异世带来，和红殇互换的原因。为了南裕万千百姓，我不得不这么做。”

“好。你告诉我，喻飞影这次能活下来吗？”

她突然不说话了，看了我半天，翕动双唇，吐出几个字来，“生亦死，死亦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祸福相依，生死循环，死是生的终结，而生亦是死的开始。一句话，莫太执着。”

神棍就是神棍。为了迷惑我，说了这么一大堆没用的废话，转眼便不见了。回朝露殿的路上，我居然碰到了许久未见的钟子阜。他还是那样一副精明的老狐狸样子，精神十分好，穿着朝臣的服饰，急匆匆向御书房走去。远远看到我，便缓下脚步来向我行礼道：“微臣拜见成妃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让他起身，有些疑惑道：“这么晚了，你还去找皇上？你不用休息的么？”

钟子阜拱手道：“回娘娘话。微臣为皇上办事，自然得事必躬亲，兢兢业业，不敢玩忽懈怠。是皇上命微臣，有要紧事必立时进宫向皇上禀报的。”

“要紧事？什么要紧事？”

钟子阜支支吾吾了半天，好像不太愿跟我说。我有些不耐烦地把手一扬，“算了算了。不方便说，我就不问了。”

“这倒没什么不方便说的，只是关于北晟的驻防兵马之事，怕娘娘也听不懂，所以……”“行了。你去吧。”

我放走了钟子阜，不经意间回头一瞥，发现钟子阜身边的那个拿剑的侍卫仿佛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回到朝露殿，我再没想其他，便早早地睡下了。只是这一觉，居然梦到了当初我和喻飞影在御风江上被满船的刺客袭击的场景，一醒来，又是一身冷汗。回想起我和喻飞影最后放走的刺客，我突然发现，那个人和昨晚看到的那个在钟子阜身边的那个侍卫身形几乎完全一样。心下骤然大惊，那个人很明显和钟子阜很相熟。如果他真是当初刺杀喻飞影的刺客，那么……派他们的主谋又会是谁呢？钟子阜，还是……杨月？！我为了寻找真相，赶快趁着杨月还在上朝，瞿峰还有空闲时间，便急急离了朝露殿去找他。当我问出这件事来的时候，瞿峰眸色中掩不出的震惊和呆滞告诉我，我的猜测是对的。而那一刻，我的心几乎变得生冷绝望，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怀疑。“从那个时候，杨月就想杀喻飞影了是不是？他派了人去刺杀喻飞影。我说那些人怎么专杀喻飞影却不伤害我，是得了杨月的令吧！他还给我令牌，我现在才明白，那张令牌，分明就是杨月对喻飞影的追杀令，也是喻飞影的催命符！我现在明白了，所有的事我都想明白了。我还拿着那张令牌在望霄派面前出来过，正是因为那张令牌，江湖中那些与喻飞影有仇的没仇的，都要杀他！”

瞿峰紧蹙双眉，躲开我的目光，低语道：“陈年旧事了，还提那些做什么。”

“做什么！对你们来说，当然没什么意义！但是，我不一样！我要知道，我苦心孤诣，拼死拼活救回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我吼的有些累了，坐在桌边，歇了歇，淡淡地问道：“瞿峰，能告诉我，北晟的那张兵备图是哪来的吗？”

瞿峰手中的剑“咔擦”一声，掉落在地板上。他匆忙之中捡起，抱在怀中，急促喘息声在空旷的房间中愈加清晰。看来，我又猜对了。“兵备图是一个国家至关重要的东西，哪里那么容易到手。杨月他唯一一次去北晟的机会，便是我和他同去的那次吧。那晚，我差点被叶楚侵犯的，他本来可以据理力争地带我离开吧？可他为什么没有呢？他还把你留在我身边，真的只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吗？如果是，瞿峰，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你武功高强，做了许久杨月的护卫，为什么当时没有及时察觉我被叶楚手下的人掳走了呢？也许……”“你别说了！”

瞿峰凄然地说道，“我求你别说了。”

“你这样，我可以理解为，你和杨月当时串通一气，利用叶楚把我扣在北晟皇宫的机会，来趁机盗取北晟的兵备图吗？”

瞿峰在我身后一阵无言。我心内一阵寒凉，不觉淡然笑起，继续说：“杨月总说我对他多不公平，他对我公平吗？他除了他自己，又有谁，是他没有利用过的？若是当晚，你们再晚到一点，杨月还能全心全意，心无芥蒂地爱我吗？”